1.第1章 第1回(1 / 2)

我是大宋的公主,一個同駙馬別居,卻養著三千麵首的公主。

依著史官言,我大概配得上“不堪”兩個字了。

錦衣玉食、笙歌瑤池。

在占了大半個晉昌坊的公主府裏,玉麵俊俏的小郎君們,一個個衣袂鬆挽,裙帶間總飄蕩著最令人迷亂的脂粉香氣。

彈琴弄曲、遊戲作樂,他們使盡渾身解數,隻為博得高高在上的吳興公主的一丁點恩賜和垂憐。

沒有人敢當麵斥責一個公主的荒唐和不堪,他們隻敢在我耳朵邊輕聲細語、唯唯諾諾地奉承逢迎,誇我明豔聰慧,端儀大德,是天下頭一個完美的女子。

可我雖荒唐,卻不糊塗。朝堂的清流君子、禦史台的那些雅正大夫們眼底的不齒,我看得懂。

可我寧願醉生夢死,且惜春光。

一生一世一雙人,有什麼值得羨慕的。隻要我想,全建康城的俊秀男子,都得作我公主府的堂上賓客。

隻可惜,從來好東西不長久。或者說,是報應來得快了一些。

玩人者,或許早早晚晚也會淪為別人的玩物。天道有輪回,誰也逃不過。

那個暮春,我眼睜睜地看著那一雙沾滿血氣、隻會殺人的髒手在那把世間獨一無二的燒槽琵琶上玩味地一挑。

先是琵琶,然後,便是我的衣帶裙袂……

建康城裏好事的小民又多了一樁笑話看:那個養了麵首伶人無數的吳興公主,竟成了大司馬的掌心玩物。也不知道這位大司馬容得下這麼多俏郎君不……

不,大司馬是西北來的行伍莽夫,身體當然是從前的駙馬比不起的……那些麵首,估計是用不上了。

這些閑話傳進我的耳朵,我的心裏竟也能冒出四個字:髒亂糊塗。

可我活該。

·

那個武夫的大司馬銜,是自封的。

那是元徽五年的暮春,這個周身血腥臭氣的西北兵魯子率大軍,把建康城裏的旖旎風流撕了一個粉碎。

那一天,順天門上烽火燎屍。

宮城洞開,起初,我還聽得到內監宮女們四散逃竄的驚叫聲,到後來,便卻隻覺頭頂嗡嗡的,再聽不真切了。

偌大的乾儀殿上,竟隻有我和沈妃陪在皇帝六哥身邊。

六哥還在彈琴,是一個很輕揚舒緩的曲子。

我有些佩服六哥的鎮定,或許這就是天子的威儀吧——我那個隻好音律詞工的哥哥,生平第一回,總算是有點像個皇帝了。

沈妃依著曲調跳起了吳地的舞,她是典型的江南佳人,身輕如燕,窈窕生風。我看得也有三分癡意,不覺抱著琵琶輕輕撥弦相和。

門扇檻窗緊閉,殿裏昏昏沉沉的。

沈妃木屐踏地,點起的一點浮塵,和這房梁的木頭一樣,老了,腐朽了。

然後……

砰的一聲巨響。

血紅的天光,混著猙獰的驚叫打殺聲闖了進來。

雍州的戰馬,踏斷了楠木雕花的屏扇,倨傲地在殿前漢白玉的禦道上擺尾便溺。無數雙殺紅了的眼睛停在堂前,盯著堂上那個——

孱弱的天子。

六哥的指尖吱啦一聲,琴弦斷了。我恍惚起身,懷裏琵琶摔在了地上。

周遭好像忽然靜下來了。那些凶神惡煞的北地的兵卒,此刻都像是愣住了一般,逡巡而不敢前。

天子威儀,縱使是一個末路的天子,也有。

眾人都站在堂下,不知所措……直到那一雙沾滿汙漬血泥的烏靴堂而皇之地上殿,一腳踏爛了琵琶的琴頸。

鎧甲銀光刺目,我看不清那個人的樣貌,隻知道這是個凶悍粗鄙至極的西北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