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2月27日,一個周末。
天氣不好不壞,空氣裏帶著南城鄉下熟悉的陰冷。
程錦頂著一頭快要亂成雞窩的濃密黑發把腦袋探出了被窩,睜了睜眼,吸入的寒涼空氣很快讓她醒神。
老家的房子裏她的房間沒裝空調,取暖隻有一床電熱毯。
所以,對她而言,離了被窩就等於離了熱源。
咬咬牙徹底離開溫暖的被窩,穿好程媽媽早就備好的棉服和棉褲,她拉開了房間後窗的窗簾。
程家後麵是一條河,自西向東,常年活水流動。冬天裏,水的顏色常偏黑灰,水量也比平時少很多,岸邊樹木光禿禿的,實在沒什麼看頭。
程錦站在窗前發呆,窗外有蒙蒙霧氣。
今天有陽光,但沒能穿透雲層。
鄉下的冬天委實是蕭索、無力,又過於寒冷的。
她站在那裏,隔著窗戶偶爾感受到的外麵漏進來的冷氣,仿佛靜止一般。
而事實上,自睜開眼睛的那一瞬起,她的思維就沒有停止過。
她在想醒來前還在做著的那個夢。
一個連觸感都真實到不可思議的夢。
逐漸感知到的低溫讓思緒越來越清晰,她伸出手拍拍自己的雙頰,又揉揉搓搓,直到手裏和臉頰都生出了些熱意。
突起玩心,像小時候那樣,程錦對著窗戶嗬了口氣,玻璃上立即凝出一小團白色水霧。
她若有所思地在那一小團水汽上寫下一個“周”。
然後又麵無表情地擦掉。
繼而轉身,利落地打開房門到院子裏去。
程媽媽果然已經起了,而且起得比程錦早很多。在她醒來前,程媽媽已經做好了早飯,收拾了一下院子,又去了趟集市回來了。
一看程錦從堂屋出來,程媽媽便讓她趕緊去洗漱吃飯,粥和包子都還在電飯鍋上保著溫。
程錦倒是不急,先跑過去跟媽媽撒撒嬌,母女兩個有段時間沒見了。
她抱著程母的胳膊,問:“中午吃什麼呀媽?”
“哎哎哎,先別碰我,沒看到我正幹嗎呢嘛?”
程錦訕訕,摸摸鼻子。
程媽媽此時正站在院子裏的水池前處理早起買來的鮮蝦和活魚。
程錦又張張嘴,想說讓她去屋子裏用熱水,或者帶個手套再幹活,不過話到嘴邊又放棄了。
實在是因為關於用熱水和戴手套這個事情已經不知道說過多少次了,但是程媽媽依然堅持她的做法,且她認為多少年都已經過來了,自己已經習慣了。
按她的想法和說法,就好像,習慣吃苦,習慣節省,都是一種習慣,對老一輩人而言,如果你硬讓她改掉,其實違逆了她的想法和習慣,並不會讓她舒服。
關於吃什麼的問題,也是不用再問了,眼看也知道,一定有她最愛的香菜燒魚和油炸小蝦。
程媽看她不吱聲又遲遲不動,轉頭打量了一眼。
程錦穿著她準備好的衣服,上身還是高中時期她在市場裏給她買的棉服,純黑帶帽的棉襖,肥大厚實,經久耐穿。而且這丫頭一直說這件最暖和,她一直就沒舍得扔,過冬了就洗幹淨曬好留著她回家穿。
褲子穿的是程媽媽前兩年在集市上給自己買的蒙古老棉褲,老棉褲寬鬆又保暖,深藍暗黑的小碎花樣式,程錦之前試過一次,覺得比自己買的什麼加厚加絨的打底褲要來得舒服又暖和得多,程媽媽就把這條褲子也當成了她回家過冬的一個必備神器。
程錦快要三十。
幾近而立之年,在這一身不倫不類的衣服包裹下,還真看不出有三十的樣兒。
土氣是土氣了點,但她其實是一直勝在長了一張娃娃臉上。
小圓臉,大眼睛,肉肉的嘴唇和兩腮,偏短的下巴,都讓她看起來比同齡人顯得幼態。
她常聽身邊人說她顯小,但自己並不認為這是多好的讚美,因為也會有人說她從高中到現在就沒什麼變化,還會有人說到了這個年齡還被稱顯小,其實就是土。
沒有人再比她自己更清楚他們說的都是對的了。但那又怎樣,她選擇還是按自己舒服的狀態來過生活。
她有一頭極好的頭發,發色烏黑,發量濃密,遺傳自她那發量極多、人不靠譜且不知所蹤的爹。
頭發沒有續很長,就到她肩膀以下的位置。
此刻,在冬日清晨的陽光下,程媽媽看她頂著那一頭蓬鬆的亂發,怔愣愣的,瞧著人似乎還沒清醒,便催著她趕緊去洗臉刷牙再把頭發梳理好把早飯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