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知道了。”
藥廬後麵有一條新開辟的山路,荊棘不生,看樣子經常有人在這裏來來回回,連姨的墓很簡陋,卻比我見過的任何墓都要幹淨整潔。墓碑上用工筆刻著“連.城之墓”,左下角的小字刻著“妻槿泣立”。
我知道裏麵沒有屍體,甚至連骨灰也是假的。
“從前有座五行山,山下有個妖孩兒,名喚紅孩兒,那紅孩兒無父無母,獨自長到一十八歲,土地公公便將他的身世告知於他,女媧娘娘跟前原有兩名侍者,他娘先祖便是其中之一的大白蛇精,他娘先祖隕落後有了他娘,名喚白娘子,白娘子觸犯天條被鎮壓在華山之下,於是紅孩兒東渡,於那盤絲洞中學得一身本領……你道這紅孩兒說啥,他好生自負,喝道:別說毀你一樁廟,就是踢天弄井,攪海翻江,擔山趕月,換鬥移星,我都幹得……”
我麵碑而立,繪聲繪色、手舞足蹈的一直講到“真假紅孩兒”,已是正午時分,我準備回去用飯,才發覺阿音就站在我身後。
她趕在我發問前道:“我剛來不久。”
我點頭,想起她看不見又回答了一遍,之後路上各自無言。
我低頭看著路旁叢生的青草,生平頭一次想:我的一生到底會在什麼時候戛然而止?如果今日便是生命的最後一日,我到底想要的是什麼?
我想要什麼呢?
飯桌上各色珍饈美饌,目不暇接,豐盛得幾乎像是宮廷盛宴,槿姨的手藝我是第一次嚐,想不到比起莫姐姐竟絲毫不差,索性放開肚子吃了個敞亮,用過膳,槿姨滿臉喜色的去廚房提了個精致的漆木食盒,向我們打聲招呼,便去了藥廬後山。
她走出老遠,我聽見莫姐姐輕輕的歎氣聲,“今天是連.城的生日。”
一時四下靜默。
“莫姐姐,你們什麼時候到的這裏?”我問。
“一個月前吧,我們半年前才去寒潭看過,連.城還睡著,也不知是死是活,若是活著,為什麼這麼久還不醒,若是死了……”
我道:“可在槿姨的心裏,她早就過世了不是麼?死了是死了,活著也是死了,有區別麼?”
回答我的隻有莫姐姐沉重的歎息。
半個月後,姐姐們離開臨萱,我同阿音又住了三天,便與槿姨告別。
七月流火,南疆樹木雖然仍舊鬱鬱蔥蔥,但風裏已經裹挾了絲絲冷意,槿姨站在藥廬門口,目送著我們離開,越來越遠,越來越小。我想起這些日子偶然看到她放在梳妝台未曾收起的白發,終於忍不住跑了回去,然而看到她那雙溫柔的眼睛又不知道能說什麼,沒頭沒尾的道:“槿姨,你要等……”
等,等什麼呢?
那個人或許一輩子都不會回來了,或許明天回來。
我握著她的手,仿佛這樣能夠給她力量一般,仿佛這樣就能夠使她相信一般。
最終她隻是衝我笑了一笑,恬淡的、溫婉的、水波不興的一個笑容,然而琥珀色的眼睛裏飛快的泛起一層水光,很快便消散了。
我落荒而逃。
阿音並沒有往前走,她在原地等我,聽到聲音之後,眉頭的弧度極小的舒展了開,開始繼續趕路。要去哪裏,我不知道,隻是我想要的我已經看到了——觸手可及。
她們有她們的故事,我有我的故事,彼此路過,而又毫不相幹,是看戲的人,也是戲裏的人。誰是戲?我,還是你?
“長安。”
“嗯?”
“給我講個故事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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