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中國的同胞們!平津危急!華北危急!中華民族危急!”
“在下周書辭,史書典籍乃一麵之辭的書辭,受黎二所托,帶你離開北平。”
“那就,繼續,看著吧……
看我們……怎麼……
贏的。”
眼前忽然就晃過一張血肉模糊的臉,掙紮的聲音混雜在炮聲中,那話語就仿佛她臆想出來的,她猛地坐起來,抹了把臉,就好像坐了個噩夢,半天回不過神。
她不想再想起這樣的場景,這讓她難受,可接下來,無數酷烈的景象像是決堤的潮水湧進她的腦海,周書辭還沒在葡萄藤下轉過身,他的腳下已經全都是血……後腦勺被拍扁的日本兵,長城上被搶管燙爛的手,南苑吼叫著朝轟炸機射擊的營長,那群被刺刀穿腸的學兵,北平上空升起的氣球,難民無神的雙眼和枯瘦的軀幹,黃土中和日軍遭遇的童兵,四行倉庫上升起的國旗,徐州轟炸中那個新嫁娘,台兒莊年輕的小兵,邊流亡邊乞討邊教書的校長,赤身果體的纖夫,川江上洶湧的激流,還有那場轟炸中的盛大的婚禮……
那鮮紅的嫁衣拂過,分明就是梅蘭芳那場戲中血紅的燈光,還伴著咿咿呀呀的,詭異又淒厲的唱段:“狼子野心從來狠,乘鐵騎入都門,國土覆滅,覆巢之下卵難存。”。
而那些,僅僅隻是剛開始。
她卻已經精疲力竭。
這場殘酷的長跑她經曆了太多,幾乎已經讓她無法呼吸,連偶爾回憶一下都腦殼生疼呼吸困難,可她卻又不得不咬牙堅持下去,明明她應該是最抱有希望的人,可是她甚至還不如一個普通的士兵堅韌,這個時代成就了太多的人,也曆練太多的人,將她淹沒在其中,隻能隨波逐流。
其實這場戰爭已經打敗了她,她知道,不僅僅是台兒莊回去後的戰爭綜合症,更因為張自忠的死實在太刻骨銘心,成了她最深痛的記憶,那個身影倒下的那一刻,轟的一聲,仿佛結束了一個時代,卻又打開了一個時代,她知道她已經沒有勇氣去觸碰了,可她也清楚的確信未來將會如何了。
所以她等,等到了今天,等得精疲力竭。
胡思亂想許久,她吸了吸鼻子,又端坐起來,把銅盆裏的灰撥了撥,開始新一輪燒紙,每燒一會兒,就恭敬而認真的報告一聲。
“樓先生,我們打贏了。”
“凳兒爺,我們打贏了。”
“張奉孝,我們打贏了。”
“周書辭,我們打贏了。”
“盧燃,我們打贏了。”
“廉姨,我們打贏了……”
“張將軍,我們打贏了。”
她連著抹了好幾下眼淚,又喃喃的重複了一遍:“周書辭,你看到了嗎……你光說我想看,你比我還想看的……你來看看啊……”
旁邊又多了兩個銅盆,竟是家人都圍了過來,一起沉默的往銅盆裏扔著紙錢,他們仿佛這才發現自己有太多的人要祭奠,之前備的紙錢都不夠用了,隻能等一張燒盡了再放一張,沒一會兒,院子裏就濃煙滾滾。
隔著圍牆,低低的哭聲連綿不絕,遠處還有人淒厲的哭號:“兒啊!你倒是回來看看啊!”
她的眼睛辣的淚水橫流,抬頭走到一邊揉眼休息,透過院門往外,卻看到遠處一片灰蒙蒙的,燈光在煙霧中閃爍扭曲,整個城市像是起了霧,更像是被點了火。
這一夜,全城祭奠,無人入眠,怕這是一場夢,醒來就會不見。
畢竟這一天,四萬萬人盼了十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