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飛船正沿著星絲滑翔。

星絲看上去像是打磨得無比纖細的矽晶礦,又有些像清晨沾著少許露水的蛛網,這些絲線形成的複雜幾何圖形纏繞在群星的彼端。飛船正在朝著星絲的一處中央節點靠近,但是它並不知道具體該往哪兒落腳。

球體飛船好似一顆小石子一樣在星絲上滾動,這些散發銀光的細絲從下方拂過飛船的引擎,超乎想象的引力拉扯著質量本就不大的船身,並一路牽引向周圍星雲的光域中。遠遠看去,如同一隻貓在不停玩弄著自己心愛的東西,而我的飛船就是那穿過線條的珠子,在非現實的纖維上瘋狂的跳躍。

由星絲牽連起的時空漣漪把皺褶的紋路延展到銀河的另一端,無數星河之間的懸臂被絲線一一分割,星絲把那些恒星的切口暴露在外,製造出的創口比利刀劃出的還要整齊。在駕駛艙裏的我,便能從深沉維度的內部觀察到現實所投射出的另一副截然不同的影像,星海寰宇的橫截麵結構已如地毯般的平鋪在視野前方。

作為星絲的一位工程師,我的任務便是紡織這些絲線並規劃它們的分流導向,這是很繁瑣的工作,徹底檢索那些星絲的多重拓撲變換足以讓我忙碌上數個紀年的時間。

星絲定格在超窮宇宙的深處,它們並不是物質,隻是在物質宇宙存在一個實體映射,就像燈下的影子一樣虛無縹緲,所以普通的觀測方式根本無效。檢修星絲用的工具是一種被稱為以太鉗的正電子物質,我們通過觸碰星絲上粘附的電子,以兩種粒子湮滅釋放的能量向周圍傳導的形式來檢測這種高等神經學科技是否符合需求或者已損壞。

而不久前,我接到一個重要的通知,我的上級要求所有在職人員要為一個更大星絲網節的編織做好一切可能性的準備。因為在某個超因果的現實層麵上,超閾領主們已經和算力區邊界一個名為清賬者的副本人類開戰了。

戰爭的消息很快傳遍了超閾領主的全部疆域,流言蜚語隨之而來。

對於戰爭的主流說法,大概是因為後者在未經過我們允許的情況下向底層物質宇宙投放了清掃彈,導致大量的底層宇宙集群被湮滅,根據信息碑的統計,被毀滅的集群宇宙的基數已經超過了第一個阿列夫不動點(寫成阿列夫(1,0),也就是當ₐ=אₐ時)。其中受襲的還包括我們即將開采的算力礦井。無比憤怒之餘,領主們也透露了少許對敵人技術的恐懼。

所以……叫他們為副本人類多少有點自負,這些跨越了阿列夫不動點計算力技術的平行宇宙人類完全有實力和我們開戰。這也是數百萬世紀以來,超閾人類遇到的一場惡戰。

星絲在編織時會考慮到內層現實的疊加態問題,它的作用也就在於此,超閾領主們在現實編織的節點上重新規劃了星絲的嵌套形式,用於抵消被敵人銷毀的底層宇宙數量。這種抵消在數學上並不是隨機的,而是遵循每一個星絲節點的感知範圍且不計重疊(重疊部分自然是所有感知節點範圍的交集),根據概率學公式,假如每一個節點的感知範圍都是獨立的,我們大可直接對其進行直積運算,但要呈現在物質宇宙中,歐式距離是必須要考慮的條件,設置可調參數成為了必要的事。問題隨之而來,一旦星絲在現實的基座上充當了邏輯的填充物,要消掉清賬者的破壞便成了難事,因為你並不能保證所有的宇宙都遵守這個邏輯,唯一能彌補的隻有量的優勢,領主們不得不把替代宇宙的數量上調至阿列夫(2,n),也就是阿列夫不動點的阿列夫不動點。我們都知道這並不是長久之計,在敵人進行下一個不動點的嵌套前,或者在雙方的計算力對抗達到所有阿列夫數的上確界前,必須由一方對另一方完成一個不可替代的算力封鎖,否則這樣的死循環會一直持續下去,直到將超閾域本身蒸發殆盡。

這場戰爭自始至終都沒有一艘艦隊出現,甚至沒有一點硝煙,所有的博弈過程都發生在形而上學的本體論領域中,被戰爭波及到的那些低等文明都不知曉毀滅已經來臨。數學邏輯和唯心哲學被製作成了絕對毀滅的武器,無數個宇宙和現實僅僅隻是被作為了集合的概念被彼此任意損耗。

幾乎所有人都在為事情向更壞情況發展而擔心時,作為星絲工程師的我卻收到了一則訊息,一位超閾領主要求和我進行一次談話。這讓我受寵若驚,放在平時,我這樣的工作者是不可能直接會見統治階級的,想必這次會見必有內因。

我的飛船終於結束了滑翔,從星絲上脫離,降落到一個可接觸的幾何平麵上,這個幾何領域不屬於任何宇宙,它超過了內層現實的海森堡極限,一切的物理形態至此消失,隻剩下這片不可預見的時間真空。

也就是在這裏,我見到了那位超閾領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