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節前一日。
京郊,青屏山,安國寺。
大殿空曠,唯有佛·音。
佛·祖雙眸微闔,唇角帶笑,靜靜俯視跪拜之人。
李桑榆一身素衣,在臂展寬的香爐內進了三支香,早有小沙彌提前鋪好了蒲團,她雙掌合十跪下,閉眼拜了三拜,提裙站起。
小沙彌侍立一旁,開口提醒道:“施主進香後可以在佛·前許願,我佛慈悲,定會保佑施主心願得償。”
“許願?”李桑榆來了興致,“不知可以許什麼願?”
可以的話,她想問問桃花,求個姻緣簽之類的……
“啊,家人康健、國泰民安、亡魂安息……”
小沙彌著意在“亡魂安息”四個字上加重了語氣,麵孔誠懇,毫無心虛,畢竟和尚也要吃飯,寺廟也要用錢呀。
人人都知道,李朝和南梁不睦,兩年前,威武將軍府的齊老將軍率大軍南下,一路殺到南梁國都門口,誰料在一舉攻入時,竟突發舊病而亡。
為防止南梁緩過氣,未及弱冠的少將軍齊放奉命代父掛帥,趕往戰事前線。
齊放此人乃是京城赫赫有名的天之驕子,文能登科金鱗,武能陣前衝鋒,且又是個天生樂於助人的好性子,京城權貴裏年青一代,沒有不喜歡他的,就連安平長公主,都將唯一的掌上明珠許給他訂下婚約。
打他上陣後,城門外等邸報的人多了好幾圈,個個翹首企盼凱旋。
齊放沒有辜負期待,出戰後接連大捷,卻還是犯了年少冒進的毛病,半年前,在涼州遭伏戰死,年僅十九。
威武將軍府沒了少主,安平公主府千金沒了未婚夫,兩府合辦了喪事,據聞齊少將軍屍身被毀,棺木中隻有殘肢血肉。
和殘肢一齊下葬的,是套鮮豔奪目的大紅嫁衣。
小沙彌心道,此等細節,連他這方外之人都有所聽聞,想來李姑娘身為嫁衣的主人,應該十分舍得花銀子求個亡魂安息。
誰料,他眼神暗示了半天,一文錢也沒見到。
“哈……不用了。”
李桑榆打著哈哈幹笑,真當她是冤大頭啊?
“將軍府法事做了幾十場,想來夠超度了,安平公主府就不跟著湊熱鬧了。”
小沙彌磕巴了一下,恍然大悟,“唉,唉,姑娘不願在家中觸目傷情,倒是小僧不懂事了。”
小沙彌皺著一點眉心,看她的視線半是愧疚半是同情。
“姑娘節哀。”
李桑榆:“……”
打從齊放戰死的消息傳回京城,基本上每個人碰見她,都要擰著眉頭,用那樣善意的溫柔的同情的眼光看她。
“……你要節哀。”
甚至還有人自作主張把她摟在懷裏,拍嬰兒般拍她的肩膀。
“……逝者已矣,活著的人得好好活著。”
“……可憐的孩子啊,你還這麼年輕。”
他們如此說。
對此,李桑榆表示,真的大可不必!
她和齊放隻是訂過親而已,至於嗎?!
又不是剛過門新婚燕爾守了寡!
這一樁婚事作罷,她還可以再找旁人訂親的,你們都忘了嗎!!!
京城人大約的確是忘了,因為這半年,安平公主府門可羅雀,連喜鵲叫也見不到,就更別提上門的媒人了。
這會兒連個和尚,都要同情她……
李桑榆有些不爽,板著臉出了天王殿,在門口和一人擦肩而過,外麵幾個人說著話迎上來。
“聽聞青屏山的景致還不錯,難得今日寺裏清場,咱們也賞一回景再回城。”
“能清場也是借了秦王和寧和公主的光,上回隨我娘來安國寺,那人多的,好懸沒把我從山道上擠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