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2)

一、

我十六歲那年到上海念中專,在那裏生活了四年,二十歲畢業離開上海。在上海,我有一輛高大結實的二八圈自行車,這是我從舊車攤花了一百六十元買的,我不記得我是如何從可憐的生活費裏省出買自行車的錢的,或許是直接向家裏寫信要的錢吧。總之,我擁有了一輛自行車,它成了我最忠實最親密的伴侶,我用它在宿舍和教室之間穿梭來往,休息天就和它一起在上海的大街小巷裏遊走。

每天早上,我按著車鈴把那些步行的同學拋在車後,清新的晨風撲麵而來,身後搭座的女生總要發出快樂的歡呼。下了晚自習後,我可以留在教室裏最後一個離開,而不用擔心一個人走夜路,我把自行車踩得飛快。下雨天,也有好玩的時光,操場成了一個大水塘,我和性趣相投的女生在操場上沿著跑道騎上兩圈,車輪把水麵破開,兩邊響起嘩嘩的水花聲,自行車仿佛一條小船在大海裏遊走,而且是唯一的一艘,那女生興奮的在空無一人的操場上高歌,或者用穿了拖鞋的腳去踢車輪邊的水花。

休息天,我喜歡獨自騎車遊走在上海,每次出行都要把外灘那一帶作為目的地,既使我騎到了最北端的魯迅公園,我也要再回到那裏去,去聞一聞黃浦江的味道,聽那江輪汽笛的鳴叫,在古老建築之間的弄堂裏穿行,撫摸鐵灰色的石牆,想象百年來流逝其中的光陰和演繹其中的故事。那古銅色的石頭砌成的牆體,那黑色的鐵藝窗子護欄,在古老高大的建築之間形成的狹窄弄堂,終年不見陽光,雖陰暗卻不潮濕,因為穿梭其中的風總是很猛烈。

外灘的那些古老建築,偉岸、冷靜、堅硬,卻親密的相互依偎,訴說那十裏洋場的世界,訴說著滄海桑田,既使在我離開上海後也常常重回我的夢中,在夢裏,它們隻屬於我,我擁抱著它們。

穿過那些沉澱著厚重曆史的建築往西南走,那裏有條複興東路,我喜歡複興東路的安靜,陽光照在灑了水的瀝青路麵上,圍牆裏有濃濃的綠意,穿過那重重綠葉間隙可以望見古老的洋房,我想象著發生於其間的故事,我喜歡《紫藤花園》那樣的愛情故事,帶著舊上海的風情,總是發生在那樣的花園洋房裏。

有時我騎車穿過那些舊居民區的小弄堂,抬頭看見晾衣杆從人家窗子裏伸出來橫架在弄堂上空,各式各色的衣服在風中抖動。上了年紀的婦人們在小院落裏的水龍頭下洗菜、淘米,拒絕過我的洗手要求,理由是水龍頭是幾戶人家公用的,我發現狹窄的居所會使人的心胸也變得狹隘起來。

我也曾不知不覺走進過一幢大概有三十多層高的建築物的底層,我至今不知道這幢公寓樓位於哪裏,這幢公寓樓所呈現的生活世界對年少貧窮的我來說仿佛是愛麗絲夢遊仙境般。我記得沿著樓梯往上走,是一條圍廊,我發現公寓樓的中心居然是空的,陽光可以照到下麵,接著我就奇異的發現了這裏另有一番天地,鋪了美麗地磚的空地四周有各式門麵精致的小型便利店、西餅屋、精品店、服裝坊、幹洗店,還有個店鋪在落地玻璃窗的裏外都擺了鋪著綠格子布的方桌和靠背椅,原來是家西餐廳。一切都顯得那麼安靜,有兩個黃頭發的外國孩子從便利店裏出來接著跑進一家在櫥窗裏擠滿了絨毛小熊仔的玩具店,有一個穿米色風衣個子高挑的外國女子牽著一個穿紅色小披肩的外國小姑娘走進一家西餅屋,偶爾傳來一句說話聲,太安靜了。我覺得似乎在夢中,這裏好像另成一個天地,在外麵看這灰色建築物時,我以為是幢嚴肅的辦公樓,沒想到裏麵卻另有一個安靜的自成一體的生活世界。等我從裏麵出來後,見到明亮的陽光,再回頭看這顯得高大冷漠的建築物,真懷疑自己剛才所見的景象是夢境。

二、

一到周末,我常和同學一起到附近的書店去租那些有著浪漫美麗封麵的言情小說來讀,5角一本,租上五本,換著看。

有一個周末,我躲在白色的紗帳裏讀一本言情小說來,《搶來的新娘》,是台灣女作家席綿寫的,這是我讀到的第一本言情小說,初中時代的我,沒機會接觸這些。

我沒想到文字可以這樣描寫,可以隻寫夢想中的男人與夢想中的愛情,我時常懷有的、卻羞於表達的對男人的想象和渴望居然變成了文字。是的,不知從何時起,我開始躺在床上想象同樣的故事:被一個強壯的、有力的、充滿霸氣擁有權力的男人掠奪、擄獲,被疼愛又被蹂躪,被愛惜又被征服,如父如兄的男人,我好像一直都在想象,在春夜裏,在夏夜裏。這樣的故事一定要發生在茫茫的草原上,草原上才有奔騰的駿馬,強壯野性的男人。作者一定也和我一樣有這樣的春夢吧,她大膽的把它變成了文字,噢,少女的春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