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安作為晉國的國都很是繁華,畢竟晉國疆界北接魏戎,西南又是滿羌,東部臨海,轄天下四圍,各地商賈往來絡繹不絕——當然,這已是七年前的事。
淮安城按棋盤布局,九橫九縱,莊嚴端整,各間坊市星羅棋布散落四方,規規整整,熱鬧又氣派——唯一打破這種和諧局麵的顯眼因素,是都城東北角連成一塊、某座抵倚宮城的恢弘府邸。
隨天下格局勢起勢落,淮安城北部作為宮城圍苑,各門各處的主人常常朝夕交替。
直到七年前晉國二十萬大軍班師回朝之日,滿羌國滅,而宮城東北角三處高宅深院的圍牆被打通,皇帝禦賜的金額牌匾高高掛起。於是天下人都在議論晉國攻下滿羌的凱旋,以及那處奢華無比的大將軍府。
靖遠大將軍李璫每回朝一次,皇城百姓就要把昔年將軍府的風光拿出來做個話頭追憶一番。
負水在將軍府待了六年,從小姑娘變成大姑娘,聽了六個春秋,手臂粗了三圈,早已經對這些風光往事不大感興趣了。隻有老管家坐在藤院下品茗,眼睛笑眯眯地撚著小胡須日複一日、翻來覆去地講將軍府大主子的光榮事跡。
今日已是臘八,淮安下了一場小雨,負水剛洗完頭,忙不迭地收了架上晾的夾襖。
“負水,排練了!”聲音粗獷有力,是戲班的頭兒張餃兒。
少女卻是男兒打扮,一身翠濤色的棉衣,四肢收腳處纏上牛皮綁上繩結,整個人顯得爽利幹淨。聽見聲音後幹脆地應了一聲,嗓子也算嘹亮,站在廊下麻利地用幹爽綿軟的白棉布包住頭發,挽成結,腳下生風,跑了幾步抄起床上兩根大鼓槌直奔聲源處,暗中腹議這將軍府不開張還好,一開張便是催人命的功夫。
算算日子,將軍府的大老板確實要回京過年了。
這幾年淮安城流行一種十三人的大戲,負水便是將軍府十三人戲班的一員。不過將軍府的十三人戲班與皇城其他戲班不同,從戲班頭兒張餃兒的名字便可聽出這是一支烏合之眾。
是的,張餃兒原是城門口賣餃兒的攤主幺兒,負水是張餃兒從郊外河裏救上來的小丫頭。
戲班裏反正都是些來曆不明的可憐人,被將軍收養在府。平日將軍出門打仗,他們就是普通的仆役;將軍班師回朝,他們就搭起戲班。敲鑼的敲鑼,打鼓的打鼓,彈琵琶的彈琵琶,吹簫的吹簫。反正稀裏糊塗地排了六年也沒整出什麼花樣,到現在為止十三個人吹拉彈唱沒一次湊齊活兒的。
可是這戲班還是在靖遠將軍府頑強地存續了六年,隻服務於靖遠大將軍李璫一個人。
剛下了雨,院子支起粘布和幹草。
院內已擺起架勢,尤以一麵鑲金邊的銅鼓最為人矚目。那鼓大概三尺寬,上頭頂著粘布,中間一輪星芒閃閃發光,星芒中間卻是斑痕累累,一看就是曆經千錘百煉。
這自然不是負水能錘煉出來的。
是的,負水在十三人戲班裏負責錘銅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