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雨在一片清涼下仰起了臉,雨霧青的顏色裏小舅舅垂著眼睫,清澈的眸中,倒映著一個小小的她。
好像這個時候說話有些不合時宜,煙雨心裏掀起了驚濤駭浪,眉眼上難免露出些馬腳來,她遲疑地抬起了手,輕輕地托住了小舅舅的手臂。
“您看,我撐著您呢。”她突發奇想,打破了這一份尷尬,“您是傘,我是傘柄。”
顧以寧微怔,旋即笑了笑。
這小姑娘,眉頭蹙著愁,可說起話來還是一團孩子氣。
他點頭,手臂依然穩穩地遮在她的頭頂,“如此怕曬,夏日該怎麼過?”
煙雨見小舅舅眼睛裏含了一星笑意,心慢慢地就平穩下來,仰著頭說,“我就躲在您的影子裏呀……”
她同娘親撒嬌慣了,這一時語氣溫軟輕躍,每一個字都輕輕撫在顧以寧的心上。
春日岑寂,他展眉,有幾分天青雨潤的靜緩況味,隻是還未及開言,斜月山房的門卻吱扭一聲推開了,芳婆不知六公子竟在,略慌一下,急告了一聲罪,又緩聲道:“山房裏整治了午飯,六爺若不棄……”
芳婆說著話心裏卻咯噔,山房裏的飯食皆為家常,西府算是皇親,平日裏餐點必是講究,怕是吃不慣。
顧以寧卻耐心地聽她說完,將手臂緩緩擱下,道了一聲不必了,又囑托道:“日頭熾烈,領姑娘進去歇著。”
煙雨聞言蹙著眉,被芳婆牽住了手,卻扭著頭看著小舅舅,顯而易見的不舍攀上了煙雨的眉頭,小女兒的心事顯露無疑。
顧以寧的眼眉依舊星疏雲淡,他微微頷首道了一聲好。
煙雨不解,手卻被牽著,進了山房的門。
一直到了飯桌上,煙雨還在琢磨:臨走時,小舅舅說的那一聲好,是什麼意思呢?
這個問題想啊想啊,一直沒想明白,最後又延展到小舅舅上山來做什麼呢?專為看她來的麼?
芳婆見她食不下咽的,就過來勸解:“……倒是忘記同您說了,昨夜下著雨,西府裏的大管事連夜領著工匠,將咱們門前的路好生修葺一番,以後姑娘的裙角可就不會髒了。”
煙雨叼著筷箸一頭,眉眼都展開來了,“……小舅舅說,河道一疏通,娘親就能回來了,若是瞧見咱們門前的路修好了,該有多高興?”
芳婆卻暗暗歎了一口氣,道:“二房二奶奶想必不會善罷甘休……”她又提醒煙雨,“姑娘莫噙著筷箸,仔細磕了牙。”
煙雨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卻聽門上響起了哐哐的拍門聲,像是拿棍子在砸似的,煙雨心裏一驚,那筷箸果然往牙齒上方一滑,戳破了牙肉,就有血滲了出來。
芳婆忙去開門,便有一夥子府裏的家丁拿著棍棒闖進來,領頭的是兩個吊眉耷拉眼的婆子,在天井裏踢翻了盆栽玉蘭,叉腰喝道:“將表姑娘帶走。”
煙雨跟在芳婆後頭走出來,唇畔腮邊還染了些血跡來不及擦,在廊上急問道:“你們這是做什麼?”
那領頭的粗使婆子正是上一回來過山房的周榮家的,她冷笑數聲道:“好教表姑娘知道,運河道上出了劫匪,四姑奶奶一時半會兒也回不來了。府裏頭要追究四姑奶奶私自出府的罪過,表姑娘,同咱們走吧。”
說著就有兩個婆子走上去,一左一右擒住了煙雨的手。
煙雨乍聽得運河上出了劫匪,已然手腳發軟眼前一黑,這時候強撐著氣息道:“府裏頭的姑奶奶出了事,不派人去搜尋營救,卻先來拿人治罪,天底下竟有這樣的人家?”
周榮家的麵皮子上掛了嘲弄的笑,“是了,表姑娘原就不是咱們家的人,嘲諷顧府自是不留情,快將人拿住,瞧你在二奶奶麵前還敢不敢嘴硬!”
芳婆擋在煙雨麵前,緊緊護著姑娘,“沒有這樣拿人的道理,你去請二老夫人的意思來!”
周榮家的哪裏理會,揮手叫人上前,眼看著就要動起手來。煙雨忍著淚意,挽住了芳婆的手道:“罷了,且去聽聽要如何治咱們的罪。”
眼下寡不敵眾,芳婆這便扶著姑娘慢慢地出了門,臨出門前,看見青緹躲在灶房裏,忙使了個眼色叫她不要出來。
一路向山下走,不多時就到了河清園,入了正廳,見了那陣仗,煙雨的一顆心便提了起來。
原來,今日這河清園的正廳裏,二房的長輩皆在。
二老夫人高坐正堂,右手坐著蘅二奶奶,左手坐著薔三奶奶,三奶奶的側旁則是回來省親的五姑奶奶顧玉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