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夕那天,京城下了一場大雪。
雪蓋滅了琥川王府的大紅燈籠,將僅有的一點暖光吞噬殆盡。冷月如霜,照落天上寒鴉幾隻。北風凜冽而起,又擊落了一地的殘枝。
寂靜如斯,姚七七端正地跪在侯府的台階下,狂風裹挾著雪片,在她一身火紅嫁衣上狂舞。紅唇粉飾不了慘白的麵色,時而映月光而散發細閃的純金頭飾在她耳邊微微作響。
本是清脆舒心的音色,此刻卻越發覺得刺耳。
忽而,冷氣帶著越來越近的馬蹄聲鑽入姚七七的耳朵。凍僵的小臉忽然有了悅色,她直著身子,輕輕地朝來人的方向看去。
一人一馬先到,而後,是略顯狼狽的迎親車隊
借著車隊的火光,姚七七不難注意到為首馬背上那抹雄姿。
琥川王薑曦元,朱雀國的戰神,也是唯一的外姓王。
他五官精致絕倫,氣質狂野邪魅,生性囂張暴戾,不言一句就能給人一種威懾之力。而此時,他一身火紅繡金喜服被風吹起,黑發也狂亂的飛揚著,幽暗深邃的眼眸不難看出些許慍色。
“跪得舒服嗎?本王的好側妃。”找了幾個時辰,他的耐心已經消耗殆盡。是管家的一封傳簡,他才知道,逃婚的新側妃自己跑回了王府。還執意跪等在府門向他賠罪。
有趣。
本想日後找到她再狠狠泄憤。
現下看著她這副可憐模樣,氣竟消了一半。
“路上被一些事情耽擱了,竟誤了和王爺的春宵。”
姚七七繃直的脊背眼見著變得柳絮一般柔軟,她嫵媚抬眼,見對方隨手一扔,一個散發著熱氣的鑲金暖爐砸在了她懷裏。
“進來。”
不知道是不是對她說,但琥川王府那扇緊閉的門在這聲令下緩緩打開,馬上的人並未等新娘動身,便消失在大門後。
姚七七懸著的心終於放下,慘白的小臉上也泛上一絲人氣兒。
琥川王並無因此拒婚,這已經是她最大的成功。
姚七七重生了,在她逃婚的路上。
上一世,她父親入獄,為了保護族人,她抱上了青梅竹馬臨安侯的大腿,可一道聖旨,將她許給了暴戾成性的琥川王。彼時,竹馬答應為她父親沉冤昭雪,他便和竹馬裏應外合,籌劃了這出金蟬脫殼的逃婚戲碼。
可結果呢?
是竹馬為了投機親手屠了她滿門,愛國忠君的父親、溫柔賢淑的母親、立誌保家衛國的大哥、即將高舉登科的二哥就連她剛出繈褓的小妹,都慘死在臨安侯麾下。
也是臨安侯擁著當朝公主,逼著即將臨盆的自己沉入湖中。
那夜,湖水冰澈透骨,她被侯府的下人按著頭,在飄著冰茬的湖麵上浮浮沉沉,在無限恐懼中沒了氣息。
醒來卻發現自己回到了五年前,在她剛從婚轎中逃脫,去見竹馬的路上。火紅的喜服亦是當年的樣式,手腕上還帶著母親送親時贈予的翡翠手鐲。
重活一次,她已經沒有了從前的天真軟弱。
這一世,她不僅肩負著拯救家族的重任,還有上一世的宿怨深仇,她必須重新作出選擇。
縱使琥川王暴戾成性。但在上一世,他曾受姚七七二哥之托,不計前嫌進言保她全族,一個對麾下將士有情有義的人,姚七七願意賭上一把。
於是,她回到了琥川王府。
王府大廳內。
姚七七無骨一般地跪在琥川王身側。
與其說是跪,其實半個身子倚在他的小腿。薑曦元換了一套靛青色的羅緞長袍,領口袖口都鑲繡著蟒紋的滾邊,腳上是雙繡著玄色雲邊花紋的靴子。
此刻,這雙靴子正被姚七七半摟在懷裏。
她的小臉,不及碗口大,在他身邊暖和了一陣子,已經恢複了血色。好像害羞似的,神色飄忽,眼波流轉間,眼下染上了一抹潮紅,青蔥玉指又在他大腿附近輕點,整個人透著勾人的嫵媚。
這一世她好像得了什麼奇怪的造化,她看著的每一個人頭頂,都有一根紅色的線,她大膽猜測,那是命線
而琥川王頭頂的線很長。
他的命,很長
安靜半晌,姚七七薄唇輕啟,溫柔的語調酥得不能再酥:“王爺,求您疼我。”
座上的人玩味地把玩著一枚精致的銀冠,長眸微睜,嘴角的笑意似乎不真切,周身的氣場卻足以讓姚七七顫抖:“你看仔細些,本王可不是臨安侯。”
薑曦元將她的下巴挑起,對上他深邃漆黑的眸子,那眼眸如同一口古井,姚七七自然而然地陷進其中。
這張漂亮不似凡人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言語卻帶著幾分嘲弄:“臨安侯為了搶你動用了護林軍,他要是知道是你自己選擇回來,會不會氣得吐血?”
掐在姚七七臉上的大手漸漸收緊,她的下巴快被捏碎般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