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際遠處鉛灰色的雲塊壓的極低,不時“隆隆”地響過幾聲悶雷,窗外的幾株勁竹被漸起的狂風吹彎了腰,竹葉發出簌簌的響聲。

濃重的霧氣漸漸從地麵彌漫開來,風中帶著濕潤的水汽。

謝時淡淡地從窗外收回視線。

要下雨了。

“謝長史,這是便要休沐了麼?”忽地身邊響起幕僚的聲音。

謝時微微一點頭。

“啊呀,”同榜的幕僚忽然對著謝時眨了眨眼,嘴上嘻嘻地打趣道,“那我便要提前祝謝長史和尊夫人新婚大喜,新婚大喜了!”

謝時的嘴邊忽地勾起一抹微笑:“多謝。”

他的嘴唇本生的極薄,給人以薄情的感覺,笑起來的樣子卻顯得十分溫潤平和。

他對著幕僚微微一拱手:“如此,那某便告辭了。”

“哎哎!謝長史慢走,到時候可千萬別忘了請我們大家夥兒喝喜酒啊!”

“嘩啦啦”雨水夾雜著霧氣,從雲中傾泄而下,在青石板上濺起叮咚的響聲。

謝時撐著紙傘,緩緩地走向家的方向。

雨中的霧愈發濃重了,白色的水汽蒸騰彌漫,街上的稀稀疏疏的行人都似乎開始模糊在這一片霧裏。

“謝小哥!謝小哥!”一位穿著布衣的大娘忽然從旁邊拉住了他,壓低了聲音問,“聽說你要和阿昭成婚了?”

謝時停住,露出了有些無奈的微笑,溫和地說:“正是。”

“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大娘一拍手掌,歡歡喜喜道,“真真的天賜良緣,天作之合!”

“阿昭是個好姑娘,”大娘壓低了聲音,神神秘秘地說,“你可要好好待她,要不然,我們這些老街坊鄰居可是不依的!”

說完,她便從懷裏取出一個竹籃子來,裏麵滿滿當當地裝了十幾個土雞蛋:“這點子心意,就是大娘祝你們新婚之喜了!”

謝時推辭不過,隻好收下那一籃雞蛋。

阿昭他細細地念了一遍這名字,阿昭。

阿昭是收留他的恩人的名字,也即將是他的妻。

謝時是某一天突然出現在這西南邊陲的雨城的,他沒有來曆,沒有身份,唯一記得的隻有自己的名字,還有帶在身上的一把劍。

小小邊城裏的村人見到這麼一個帶著劍的高大人物,都怕極了,紛紛退避三舍。

幸好謝時模樣生的極好,爽朗清舉,蕭蕭肅肅,又沒有什麼唬人的動作,隻是在角落裏低垂著眼睛,似是發呆的模樣,這才沒被人報官抓走。

當時他一個人站在雨裏,渾身上下的長衫都濕透了,是阿昭見他可憐,把他帶回了家,給他食物和熱水。

謝時的身上沒有金銀,阿昭又是個孤女,家中沒有個能替她支應的人,她便讓謝時做一些活計來抵債。

於是,阿昭便第一次看到謝時蹲在灶台前,表情嚴肅,仿佛正在研究一個什麼了不起的事物,旁邊還有兩隻咕咕叫的母雞。

她忍不住大笑起來,抓住謝時蹭上灶灰的手,擦幹淨後挑了挑眉,道:“這樣的手,在家中應該什麼活都不曾幹過。你是個小少爺嗎?”

謝時搖了搖頭,他站起來,聲音有些喑啞:“我忘記了。”

“那你會幹些什麼?”阿昭問,“總要會些什麼吧,我這裏可不養吃閑飯的人。”

謝時的手指向灶台旁邊放著的一樣物什,遲疑道:“這個?”

阿昭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是她用來剪鞋樣子用的書。

“書嗎”阿昭的表情若有所思,“這樣也好。”

謝時待在阿昭家的第二個月,阿昭便領著他,帶著束脩,向雨城裏的老秀才拜了師。

阿昭白日裏在家中做些繡活,謝時在秀才家讀書,下課回來便幫她做一些體力農活,就這樣平平淡淡地過了三年。

三年後,秋闈發榜,謝時的名字當當正正地列在榜首。

不得了,孤女阿昭收留的那個男子,竟然搖身一變,變成舉人老爺了!

周圍的人議論紛紛,來道賀的人差點踏破家裏的門檻。

阿昭的臉上帶著歡喜的笑,忙於應對七嘴八舌的街坊鄰居們。

謝時的眼睛掃過人群,視線忽然停留在牆上掛著的劍上。

那是他來時帶著的劍,劍鞘是用不知名的玄黑金屬所鑄,就連雨城中最有名的鐵器師傅都不知道是什麼材質。

阿昭平時把它養護的極好,上麵沒有一絲灰塵。

已經三年沒有出劍了。

謝時的心中忽然劃過一道從未有過的思緒,他的眉頭微皺,還不待細想,便被阿昭的聲音打斷:“你在想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