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究竟是個什麼玩意兒?
我左思右想,輾轉反側,始終得不到一個結論。
大概是早上了,臥室的窗開始發亮,是遮光布蓋著也無法掩蓋的微光。
身側的男人緊貼著我,他的手溫涼帶著薄繭,從我的腰腹緩緩向上,平日裏始終纏著繃帶的手因著昨日的荒唐光滑一片。我的心緊了半分,一股由心而來的濃厚戰栗感迸發而出,一秒、兩秒,等他將手貼在我的頸脖邊我才終於呼出一口氣。
然而,那口氣剛順下來,我的眼眶卻開始積滿淚水,就像決堤的河壩般噴湧。
對了,是地獄。
那可惡的愛情,是地獄啊。
他的唇瓣緊貼我另一側脖子的肌膚,早晨有些幹裂的紋路令癢意更加明顯,戰栗感又來了。我死死咬住下唇不讓啜泣聲瀉出,可緊繃的身體還是讓男人發現了不對勁。
“阿一呢,”他一同往日那般喚我,嘴巴緊貼著向上,或許是嚐到了我眼角的濕意,他睜開了眼睛,用力將我抱進懷裏,像找到熱源的蛇舒服地吐出蛇信:“阿一,阿一,阿一”
他不停叫著我的名字,用舌尖舐去我眼角的淚水,聲音輕柔又覆滿日間的沙啞,他的手指也反複磨蹭我的肌膚,我的肌膚很快就被他搓紅了。
他像在安慰我,可我深刻徹底地明白這個人的本性,他分明是不懷好意又幸災樂禍的。
【你愛我嗎?】
我突然很想很想這麼問他,可我看著他的眼睛,他的瞳孔是和我的其中一隻眼睛一樣的紅,一樣卻又完全不一樣的斜陽般的紅。
是了,他是不一樣的,我的能力看不透他,我腥紅如血的左眼能看見所有人的名字與死亡之日,可唯獨他,就因為如此他才顯得特別嗎?不,就因為如此他才顯得可恨!看不透一個人這是多麼令人恐慌的一件事,我甚至懷疑他連名字都是假的。
太宰,看看這個姓氏念出來是不是像墮落與罪,“墮落與罪”不就是他靈魂原本的樣貌嗎?
沒有意義,沒有意義啊,他是世間我唯一殺不了的人,愛不愛這種問題沒有任何的意義。
我撇過臉,不再看他,轉而看向了被遮光布遮住的窗戶,明明時間沒過多久我卻感覺像過了十年,看那十年的微光多亮。我用手遮住自己一黑一紅的雙眼,從窗簾空隙傾瀉的光束落在我的臉上。
如果用手遮住眼睛的部分,紫外線會不會把我的上下半張臉全都曬黑隻留下白晃晃又黑漆漆的瞳孔呢?
我佯裝啜泣實則是被自己走神的想法給逗樂了,不過也就這麼想了想,因為我不可能維持這個動作一整天,哪怕真的就這樣被曬黑了,被曬出了黑白兩條線,對我而言也就是個逗樂的小插曲。
“阿一。”他的聲音戛然而止,他伸手掐住我的下巴把我的臉又別了過去,我看不見他的眼睛,可他的吻潮濕滾燙。
他拉開我的手桎梏在一側,垂頭舔舐我死咬的下唇。忽然他一用力,我的下巴一定是青了,他探出舌尖鋪天蓋地地吻我。
昨日醉酒的記憶湧出。
從因為被人說我不會寫愛情而迷迷糊糊問他究竟什麼是愛情開始,宿醉並沒有令那一刻的記憶消失,反而愈發清晰。這個少年,這個男人,從那個問題開始就滿懷用心險惡的勢在必得,他紅得像斜陽的瞳孔帶著瘋狂桀驁,他的臉也紅了,是酡紅,像羞澀,像興奮,更像狂熱。
他盯著我像鷹盯著獵物。
“革命,是革命呢阿一。”
“愛情就是革命,是戰鬥!”
他眼裏的光若是清醒時分我一定會感到膽寒甚至畏懼,但昨夜我喝醉了,酒精將我的心髒剖開,內裏藏著的那個東西,我無法不承認,是【墮落與罪】。
他的狂熱影響了我,就像狂犬病的感染者,他試著吻我,我回應,於是地獄降臨。
“人呢,是為了戀愛與革命來到這個世界上的。”他似乎看穿了我的內心,他貼著我的眼角,並沒有反思自己昨夜的居心叵測,反而更甚。他用被扔擲一旁的繃帶纏住我。
“和我一起下地獄吧,阿一。”
早晨總是用朝陽或曙光來形容,我卻看見了夙夜顛倒,朝陽成了夕陽,而夕陽,是遲暮。
我翕動著纖細的睫毛,任由他或舔或吮的動作,一動不動,像具死屍。
我第一次見到太宰治,是在九年前。
那年我剛上高中不久,一個人在橫濱的某個街頭租了房子。
房子很舊,破破爛爛,就像我的人生,沒什麼好地方。我住三樓,這一層也剛好有三個住戶,最靠近樓梯的那戶人家叫做"田邊",中間是我,而最裏麵是一個叫做"太宰"的住戶。
我剛搬過去的時候本想做點什麼吃的送給鄰居,但很遺憾,我不會做飯,於是我隨便買了幾樣甜點送過去,說是敷衍也不為過。我其實並不想與"人"打交道,但出門在外,近鄰比遠親更重要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