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高考還在火熱的七月。
理科生,曆史真的差,但這並不妨礙周惠然拿到卷子的第一秒就想到曆史上著名的盧溝橋事變,然後在心裏感歎一句:這座橋好殘酷,高考也是。
兩天半,硝煙彌散,塵埃落定。幾個同學開始對答案,對得一張臉白過一張。其中一個直嚷嚷:“我今天就回去找老霍搞一個複讀名單得了。”
周惠然就讀的是一所農村高完中,實力本不太強,上下幾十年鮮少有學霸出沒。這一群半吊子對答案完全是自我找虐。於是,她走過去:“偉大的祖國在安排考試時已考慮到了大家的實力。七八九,去吧就,就是告訴大家心態要穩。”
“不行啊。這一路戰戰兢兢,就怕這橋過不去,橫屍荒野。不對,我覺得我已經躺橋下了,最多還有一口氣。”
簡直沒法勸。周惠然隻好轉移注意力:“速度,速度。這離旅館還得走好一陣呢。取了東西趕緊撤,學校隻交了三天住宿費,趕不上車要露宿街頭嗎?”
於是,大家安靜下來,專心趕路。
最早等分數的日子還是很淡定的。一來,小鎮上也沒出幾個大學生不需她特意去爭這個光。哦,不對,是女學生,學理的女學生的更是鳳毛麟角。再則,江浙福廣幹淨整潔的工廠很缺人,能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更缺。周惠然覺得她雖不才,語數英物化政史地生的皮毛還是懂一些,不虛。
可人終究是個奇怪的生物。越到後還真生出一絲焦灼來,大約就是所謂的近鄉情怯。同學們一直都覺得周惠然還行。這幾年學習基本都還穩定。語文老馮說“基本……都”是個典型病句。但用在她身上又好像是最恰當的。
但是,班主任老陳不太放心。可能是因為有把柄在他手裏。他當時說了很重的話:“不要以為你現在還撐得起,現在撐得起什麼都不是。要一直撐到最後才叫本事。”周惠然知道,老陳這三年對她真不錯,所以她不想讓老陳失望。
周惠然在家裏轉圈,老周看不下去了:“你已盡力,應有回報。若無回報,不必強求。”
老周性子慢,一向如此。在周惠然的記憶裏,老周對家裏的事兒都不太上心,對她更是一幅“我很開明我很民主你愛咋咋的”的樂嗬樣子。說好聽了是給她空間,其實誰都知道老周是懶,懶操心。周惠然也很享受老周的這個懶,自在誰不喜歡呢。老周對工作最有感情,這些年猶如老酒越陳越香,也越發沉醉其中,所以他的工作在酒廠。
媽媽姓楊,單名一個寒字,是周家標準的晴雨表,天晴下雨變幻無窮。最近嘛,就是一個睛,但是伴著高溫預警的那種,和她的名兒一點兒也不般配。1998,不平凡。六月開始的大暴雨戰線拉得太長了。長江、嫩江、鬆花江相續告急,電視輪番播放著汛情,人們的心情也就隨著這水起起落落。當媽的焦慮呀,你若以為她是憂國憂民?錯!她是憂家!因為她的寶貝兒子所在部隊去了抗洪一線,她一直覺得女兒這小棉襖不算什麼,兒子是皮襖,穿出來保暖加洋氣!所以,老楊同誌最近危險係數特別高,一點就能炸,毀家滅女的那種。
出分數線的前一天,隔壁的隔壁老霍乘下午的車去了縣城,為的是一大早去教育局蹲守抄成績。他是老周的同學也是周惠然所在年級的教導主任,教物理,大家也叫他物理老霍。老霍頂一張彌勒臉,卻極有俠義之氣,講課酣時,亂認同學為“兄弟”,生生亂了班裏的輩分。估計是老周的原因,他對周惠然格外關照,管周惠然管得她錯以為自己是他抱錯的女兒。
老霍從周惠然家門口經過時,抬頭看見老周正坐在藤椅上搖蒲扇。他問:“老周老周,吃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