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禮一一應著,斟酌了番,問:“唐總,是意外嗎?”
唐其琛枕著椅背,闔眼累極,說:“我不知道。”
柯禮說:“那輛皮卡車的司機是酒駕,不是本地人。我印象裏也是個生麵孔。可出事的地方路況良好,不至於隔著那麼遠跟長了眼睛一樣專往您那車上撞。需不需要我再去查查這個司機?”
柯禮心思縝密,他能看出的疑點,唐其琛不可能不清楚。
但,“不要查了。”唐其琛平靜道:“就是意外。”
柯禮默了默,應道:“好。”
唐其琛的傷口還是比較深的,後麵這兩天老陳來給他換藥的時候,都是皺著眉又搖了搖頭。家裏開了冷氣,唐其琛難得一天都穿著家居服,發型不用過於打理,軟趴在他額前,褪去了幾分精英感,人倒顯得可親可近了。
老陳說:“你當時就該來我診所的。這個縫合處理不夠好,當心留疤。”
唐其琛笑了笑,“沒傷臉上,沒關係。”
老陳動作嫻熟,紗布繃帶都備齊了,給他消毒再敷藥,挺無奈地說:“我見過那麼多病人,你可真不算省心了。胃不好,今年我都給你吊了四次水了吧。下半年這才剛開始,你自己先來預交點醫藥費。”
唐其琛偏著頭任他擺弄,聽著聽著就彎了嘴角。
“又是出車禍又是被玻璃紮,就你這傷口,看著不厲害,但隻要再偏那麼一厘米,就夠你受的了。”老陳又想起來:“還有你那胳膊,也是柯禮他們都在,我給你留麵子,什麼不小心磕的?我是醫生,你糊弄我呢?就是跟人掰手腕弄的。”
說到這,唐其琛還是略有心虛的別開了眼。
“認識這麼多年,我竟然不知道你還有這種嗜好。”老陳數落人的時候也是溫潤和氣的,藥已換好,他單手摘下口罩,輕輕呼了口氣,“不說了,說這麼多我都覺得自己嘴碎了。當心身子,多保重。”
唐其琛坐直了些,輕輕動了動脖子,嗯了聲,問:“拆線後有印兒嗎?”
“我給你抹了藥,三天後就不會太明顯。”老陳開玩笑道:“你公司人問,就說是媳婦兒撓的。”
唐其琛這麼一品味,四舍五入也差不多是這個真相了。他自顧自地笑了笑,很淺的一個弧度。老陳簡單收拾好工具,囑咐了一句:“反正你這幾天有時間,抽空去我那兒把體檢做了吧。”
這個體檢還不太一樣。
三十多歲的男人了,在某些方麵也有了重視保養之心。唐其琛不到三十的時候,每年就會做一次體檢保健,再抽個血驗一驗激素,評估一下功能之類的。到了年齡走下坡路,那是人類自然規律,坦然接受,沒什麼好回避的。好在唐其琛也注意保養,這幾年更是不抽煙,少沾酒,每年的體檢結果都還是不錯的。
他答應下來:“我就不送你了。”
一旁的柯禮起身送老陳,人走後,他把剛才整理的一些報表遞給唐其琛,“下個月幾個新項目的成本支出計劃預算,有兩個數據我讓林部再去核實,半小時後再給您反饋。”
唐其琛過目一遍,著重看了時間節點,又批改了幾處。很快,夕陽西落,外頭的日光漸淡了。兩個白天柯禮都在這裏陪他工作,時間也差不多該吃晚飯。
“唐總,今天您想吃什麼?我打電話給老餘去取。”
唐其琛合上電腦,放下後站起身說:“不用,你回吧,我晚上有點事。”
柯禮也起身,“好,您用車麼?還是我開車送您去?”
唐其琛從衣櫃裏挑了件條紋式樣的polo衫擱床上,說:“我自己開車。”
這邊散了,柯禮帶著批閱好的文件回了趟公司。明天有個技術專項會他要代替唐其琛出席,一些資料都備著。天光尚早,亞彙仍有不少加班的同事。柯禮在中間樓層打了個轉兒,剛要回自己的辦公室,就被人叫住。
“柯助。”
他回頭一看,“嗯?以寧,怎麼了?”
溫以寧小跑著過來,方才柯禮一露麵,她就欲言又止了好幾番。顧忌還有同事在,有些話不方便問。現在沒什麼人了,她心裏又有了猶豫,最後還是小心翼翼的問出口:“唐總他好些了嗎?”
柯禮了然,微笑著說:“還行吧。”
這不是柯禮說話的風格。他向來都給人穩重靠譜的印象,行就行,不行就不行。還加個“吧”字是什麼意思?
溫以寧被他這諱莫如深的表情弄得七上八下。憑一己想象猜著其中真相,越想越忐忑,最後表情也不自覺苦大仇深起來。她皺著眉問:“不太好嗎?”
“沒大事兒,傷口有點發炎,我剛從他那兒過來的時候,好像還有點低燒。”柯禮語氣平平道:“估計人也不太想吃飯,我這邊忙完了再給打包個外賣送去。”
溫以寧的神情明顯被吊起來了,她嘴唇張了張,但一對上柯禮探究的目光,又硬生生的把神情給拉拽平坦了。
柯禮沒敢把謊言說得太逼真,笑了笑,給她找了個台階:“我這邊還不知道要忙到幾點呢。”
——
天將黑時的城市是繾綣而溫柔的。餘暉金燦燦的一層灑在西邊,襯著半圓的落日,延伸出兩條長而飽滿的雲帶,醞釀著夏夜的登場。唐其琛開車上高架橋,滑了半邊窗戶過風,他喜歡看黃昏,縱使有事在身,還是放慢了車速,最後日升月落之時,他也抵達了目的地。
安藍在盧灣區的住處。
這個樓盤開發得很早,搭乘了房價飛漲的第一波紅利,早已成了口碑之作,有價無市,一幢幢歐式複古風的小洋樓矗立於法租界,成了遊客必訪之地,卻也隻能在外觀賞而不能踏入一睹真容。
安藍在這兒的房子,是她父親饋贈的。她自上部電影殺青,有一周的假期自由支配。唐其琛的車停在稍遠,步行過去時,安藍正在花園裏澆水。她今天穿了一條碎花長裙,上身搭了條披肩,哪怕是休息,她也保持著無可挑剔的精致妝容。
見到人,安藍招了招手,把花灑放在地方,小跑過來:“阿姨做好飯了,都是你愛吃的。”
她笑得麵若桃花,眼神清清亮亮,滿是期盼。目光一偏,注意到唐其琛脖頸上被領子隱隱遮住的紗布時,頓時失色,“你這兒怎麼了?別動,我看看。”
安藍踮起腳,歪著頭就往他右邊傾,一臉純粹的關心和緊張。
唐其琛沒避,也沒附和,而是一把拽起了她的手腕。
這力道不算輕,挺沉的一下。男人指腹是溫暖的,但此刻卻讓人怯了膽,涼了心。安藍忍了忍,一臉無知的望著他,“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