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霍禮鳴回憶, 當時唐其琛的表情可以說是百年難遇。他也算是他身邊親近的人, 這麼多年跟下來,他就沒見過唐其琛還有這種翻臉比翻書快的時候。
笑夠了, 霍禮鳴從地上站起, 彎著腰, 撐著膝蓋還沒緩過笑意。唐其琛一眼警告, 他立刻給麵子的閉緊嘴角。
大概是方才的氣氛太過愜意放鬆,等溫以寧反應過來後, 才察覺自己大意了。伸在半空的手頓時沒了底氣, 顫了顫, 逃也似的垂在腿側。手腕向內,做賊心虛地掩蓋住了那隻小狐狸。
“哥,我沒紋。得脫褲子呢,空調還壞了。”霍禮鳴就是實誠,有什麼說什麼。
唐其琛又看了看他的花臂,盤根錯雜的線條一根根搭著, 看得他頭暈。平心而論,霍禮鳴是個不錯的孩子,就是興趣愛好有點過。好好紋個身也沒什麼, 但他跟上癮一樣,一紋還是整隻胳膊整條腿的。唐其琛冷冷剜了霍禮鳴一眼,說:“你再敢多弄, 我明天就送你進馬戲團。”
完了, 好不容易暫停的笑穴, 又要止不住了。霍禮鳴隻得低著頭,憋得肩膀直抖,唐其琛無奈歸無奈,但也不會怎麼樣,他說:“走吧,把你們送回去。”
賓利就在馬路邊,老餘是個老煙槍,沒人的時候就下車過過煙癮。霍禮鳴丟給他兩包和天下,又對唐其琛說:“我開車來的。你呢,你跟誰走?”
問的是溫以寧,她也不太想上唐其琛的車,於是往霍禮鳴那邊站,“我坐你的車吧。”
唐其琛也沒說什麼,他還要去南邊辦點事。老餘已經把車開過來了,“唐總,您可能得快一點兒了,陳秘書的電話又打我這兒了。”
唐其琛上車前,對霍禮鳴說:“開車慢一點,把人送回家。”
說完,就披著一肩月色離開了。
霍禮鳴單手抄進褲兜,吹了聲響亮的口哨,“這麼早,你就回去?”
剛紋身的手腕處還有點疼,溫以寧撩開衣袖吹了吹,說:“你忙嗎?不忙的話我請你吃宵夜。”
霍禮鳴也是個夜間動物,沒客氣地說:“行,地方我挑。”
兩人找了家大排檔,這老板跟霍禮鳴熟,一見麵就叫小霍爺,又盯著溫以寧,笑眯眯道:“喲。”
“喲什麼喲,邊兒去。”霍禮鳴腳尖踹了把對方的小腿,拉過一條木板凳給溫以寧,“別理他們,你坐。”
“你常來?”溫以寧坐下後,看了看四周。
“嗯。”霍禮鳴給她倒了水,茶杯滿出來了,灑了幾滴在桌麵上,“你這幾天就別吃辣了,我給你點個粥,琛哥來這兒的時候,每次都點。”
溫以寧心想,胃不好的人,還情迷夜宵攤,能好才怪。
說到唐其琛,霍禮鳴又忍不住想笑了,“你知道嗎。我哥真的很少為這種小事兒為難。剛才我就該給他錄下來的,回頭給他刻個碟一生收藏。”
溫以寧笑了下,挑著花生米吃。
“不過他這樣也挺好,至少有了點活人味兒。”霍禮鳴還挺感慨的,“我十七歲就跟在他身邊做事了,我哥他什麼都好,就是愛工作,把自己整的跟機器人一樣。他唯一的業餘愛好就是和傅哥他們打牌,而且固定一撥人,外麵人的牌,他從來不玩兒的。”
溫以寧隨口問:“為什麼?”
“他就是特別謹慎,也不太容易相信別人。你敢相信麼,這幾年,我就沒見他帶過什麼名正言順的女朋友出來過。”霍禮鳴給自己倒了一紮啤酒,把車鑰匙隔著桌麵丟過來,“待會兒你開車吧。剛說到哪了?啊,女朋友。哦,不對,他也不是沒交過,就去年吧,家裏介紹了一個老師,就在逸夫小學教語文的。我哥還願意去相相親,不過後來也不了了之。就再也沒有過了。”
溫以寧吃著碟子裏的涼菜,酸蘿卜下去,牙齒都顫了顫。觸碰唐其琛的感情曆史是一件很敏感的事。對她而言也是*屏蔽的關鍵字*的,一邊本能反應的回避,一邊又忍不住的想知道。就這麼一來二去的拉扯拔河,僵持碰撞出火花的一瞬,意識形態又忽然變得清晰了,*屏蔽的關鍵字*糾結全部化成了蠢蠢欲動——
關於過去的,關於某個人的。
溫以寧到底沒忍住,就這麼問出了口:“他以前,喜歡過一個人很久。”
問完,情緒潮起潮落,澎湃洶湧的直往心口撞。也就是這個時刻,溫以寧才發現,自己仍是在意的,介意的。那個活在“聽說”裏,素未謀麵的假想敵,是她的意難平。哪怕塵埃落定,過了這麼多年,溫以寧還是有迫切的,想要了解的欲望與不服。
幾秒的留白等待,她心裏忐忑不安,也有懊悔之意。她假意平靜的繼續吃花生米,一顆一顆在唇齒留香,吞咽下肚,卻又苦澀不堪。
終於,霍禮鳴吱聲了,特別平靜自然的提起:“哦,你說晨姐啊。琛哥從國外讀書回來後在一家國企待了幾年,他家的情況當時很複雜,就沒馬上回來接管公司。他是挺喜歡晨姐的,他都三十五歲了,有過幾段感情也很正常對不對?不過晨姐都*屏蔽的關鍵字*好多年了,孩子都幾歲了。”
溫以寧斂了斂眸,“嗯,她長什麼樣兒?”
“挺漂亮,我也就見過一兩次吧,還是那時他們來上海出差的時候。跟你那個女領導是一個類型。”
霍禮鳴說的是陳颯,禦姐範兒。
溫以寧神使鬼差的,又問:“那你覺得,我長得什麼樣?”
霍禮鳴被這個問題震驚住了,“你,你就長這個樣子啊,不是,你連自己長什麼樣都不知道??”
溫以寧這會才算清醒了幾分,愣了片刻,她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垂下頭,笑得心裏泛苦。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這個道理,怕是溫以寧一生都很難過去的一個坎了。她對過去心有芥蒂,對未來惶恐無知,她不自信,不確定,不能釋懷。哪怕唐其琛已經跟她解釋了無數遍,但她仍舊心有餘悸,隻能在理性與感性之間自我拉扯,在信與不信之間大動幹戈。
畢竟,“遇見你以後,我喜歡的每一個人都像你”這句話,看起來纏綿悱惻,但按頭在自己身上,就變得可悲可愴了。
溫以寧的情緒崩盤得太厲害,忽高忽低,就這麼幾秒鍾,她又自我懷疑無比低落了。
霍禮鳴混了這麼多年,心裏也跟明鏡似的,他看穿了溫以寧的心思,但又顧全女孩兒的自尊,所以隻輕描淡寫的說了一句:“我看得出來,我哥對你是放了心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