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這個角度看,江連雪的腮骨薄薄一條線下來,連著下巴小巧一塊。溫以寧轉完賬,還想著,這次回來她是不是瘦了一點。
回程的票是下午兩點。溫以寧中午的時候給唐其琛發了條微信,問他是不是也回上海。還是那個意思,人都跟著來了,也沒藏著掩著就是為她而來的,人家都明明白白的表示清楚了,再在這些小事上裝聾作啞當空氣,也實在沒必要。
唐其琛很快回了消息:“一起。”
緊接著又是一條:“你打車過酒店停一下,一起。”
反複強調的兩個一起上下左右的排著,溫以寧就覺得有點喜感。她嘴角淡淡勾著,麵色也是從容溫和的。回來時沒拎行李,江連雪也沒有一般父母的愛子之心,她從不張羅那些特產,生怕女兒在外吃不飽。她在麻將桌上晝伏夜出,絕大多數時候,連溫以寧是幾點的火車票都不知道。
溫以寧輕車簡行而來,兩手空空而回。
唯一不同的是,這一次,無論來去,她都不是孤家寡人了。
溫以寧沒直接從家門口打車,反正離酒店近,她走到那兒才給唐其琛發微信,說自己到了,然後就在大廳等著。這個酒店標價還是挺高,所以散客的入住不算火爆,更多的是企業政府的協議入住地。溫以寧正對著旋轉門,看到兩輛黑色的奧迪a6緩緩停於門口,好幾分鍾了也沒離開。
唐其琛沒多久就下來了,電梯劃開,他一個人。溫以寧剛要起身,就看到那兩輛奧迪車裏也下來了人,三位穿著製服樣式的長袖襯衫,胸口處都別著一枚黨徽。他們走到唐其琛麵前,伸手相握,“唐總您好,我是市委秘書辦的鍾橫。”
唐其琛與之握手,簡短有力,“鍾秘。”
“李書記也是上午十點才知道您過來h市了,他還在參加九縣三區的扶貧工作會議,走不開身,所以委派我過來。”這位政府官員的氣質很正派,但與唐其琛說話時,語氣還是放低的。
唐其琛說:“這次過來是私事,不便打擾你們。”
“唐總客氣。中午陪您吃個飯,您要用車的話,可以隨時告訴我。”
“不必了,我今天就要趕回上海。”唐其琛側頭,“以寧,兩點的票是嗎?”
溫以寧點點頭,然後走到他身後站著。
唐其琛拍了拍鍾秘書的肩,“代我向李書記問好,有機會再聚。”
兩人順著姿勢,就往前麵走,後頭的人很自覺的沒有跟上去。溫以寧立在原地,看唐其琛和那位秘書相談甚歡,偶爾低語,偶爾展眉,多數時候是對方說,唐其琛聆聽。最後,鍾秘一臉感激地握了握他的手,看起來心情愉悅。
溫以寧心有疑慮,唐其琛的根基在香港和上海,怎麼會與這種小城市的官員如此熟識。不過後來一想,人與人之間,本就是厚薄有別。他們唐家,這個家族,幾代人為之努力攢下的成績背後,早就結了一張密實不透風的關係網。任憑嶙峋暗礁如何怖人,這個圈層,總是官商相通,八麵來風。
溫以寧站在幾米遠的地方,就這麼細細打量唐其琛。看他談吐遊刃有餘,看他每一個表情的切換都拿捏精準,看他背脊挺直,閑談時的姿容都是奪目光輝的。溫以寧目光悠遠而綿長,看著這個男人,好像就看到了自己的少女心事。
那一句“你知道什麼是少女心嗎——遇見你之後,我就有了”,是她五年前的真心不假,是惶惶歲月長河中生硬的一個疤痕,也是帶給過她絢爛純粹的一抹光。
溫以寧微微恍然,她才察覺,自己竟然會想當年了。她目光癡癡茫然,跟點了穴似的釘在唐其琛身上。一時分神一時迷惘,在他身上讀出了些許前世今生的味道。
等她回過神,唐其琛已經站在那兒看了她很久。鍾秘書仍在說著事情,等她視線對上焦了,唐其琛直接打斷,“抱歉。”然後朝著溫以寧走來。
“怎麼了?”他低聲。
溫以寧眼皮眨了眨,心裏一口大氣自此慢慢續了上來。她壓了壓自己的心跳,搖搖頭表示沒事。唐其琛隻用更低的聲音說:“等我很久了是嗎,我去打個招呼就走。”
鍾秘說要送他們去高鐵站。唐其琛給回絕了,“您這車是公車,就不給你們添麻煩了。再說了,我跟朋友一起,姑娘不適應。”
他這話說得也不算深,敷衍的掩了掩,鍾秘一聽就明白。他意味深長的看了眼溫以寧,試探地問:“喲,唐總這是好事將近了。”
唐其琛眉梢勾著,表情是和煦愉悅的,他拍了拍鍾秘的肩,客氣道:“托您吉言。”
走時,鍾秘很懂人情地問溫以寧:“你家是住哪兒的?”
溫以寧說了小區名。他笑了笑,悄聲透露,“你們那塊已經劃分了建設用地,規劃拆遷最遲就是明年的事。”
這無疑是官方發言了,溫以寧受寵若驚,好消息總是能讓人心情迅速快樂起來的。她也很懂事地點了點頭,“我不會四處亂說的。”
一旁的唐其琛給聽笑了,很自然的攬了下她的後腦勺,一觸就鬆,怎麼看都是寵溺親近的本能動作,力氣也輕,隻掌心貼了貼她頭發絲兒。手放下後,他已經轉過背跟鍾秘道別了。
溫以寧愣了愣,硬是覺得自己的後腦勺裏開出了一朵滾燙滾燙的煙花。
高鐵抵達上海是五點一刻。老餘已經侯了多時,接著人總算鬆了口氣,“小柯打了我三個電話,問我你下車了沒有。”
唐其琛往車裏走,“他去了?”
“去了去了。西裝領帶都給您帶過來了,這個時候最堵,我怕再回趟公寓來不及。您將就一下,在車裏換換衣服。”老餘拉開車門,又回頭對溫以寧笑嗬嗬道:“溫小姐,麻煩你等一下。唐總之前就交待了,要我把你送回去。”
賓利的後排空間再大,但換起衣服來還是略有束縛。四五分鍾後,唐其琛才推門下車,那件穿了兩天的白襯衫擱在椅背上,褪去休閑裝的慵懶閑適,正裝上身,唐其琛又變得精神奕奕了。
他對溫以寧說:“讓老餘繞繞路,你坐他的車回去。”
溫以寧下意識的問:“那你呢?”
老餘幫著說:“唐總坐後麵那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