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裏,新月隱在天際,細雨朦朧,夜中還是寒的。
裴朝露沐浴盥洗後,坐在寢殿臨窗的位置,對著案上的銅鏡梳理一頭烏發。一側燭光柔和,映出她皎如明月的麵容。
她往鏡中端詳了片刻,將交領小衣上頭一顆扣子扣住,掩住胸前大片雪膚,方繼續梳理長發。
青絲攏在一側,頭微瞥,鏡中便將她身後不遠處的情境呈現的更清晰。她持梳的手緩緩停了,目光凝在鏡麵上,注視著那小小的一物。
片刻,一雙桃花眼含了半截春光,半截嗤笑,抬手將方才那顆扣子解開了。
她轉身望向案桌上那盞侍者將將送來的甜點,玉色琉璃盞中瑩紅的果肉上,凝白酪漿寒霧皚皚,是一盞極新鮮的酪櫻桃。
那人示好求和了。
李慕自小寡言少語,性子沉悶又冷淡。左右不過是夫妻間尋常拌嘴,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且他到底親王之尊,先低了頭,裴朝露便也知道順著梯|子下。
她不僅順勢下坡,還禮尚往來,多解鬆了一顆扣子。
裴朝露垂眸看了眼胸前雪膚春色,嗔道,“但願以後生了孩子,像我多一點,要是像他,來日我能悶死。”
殿中燈盞熄了一半,侍者都退去了廊上,她一邊絮叨一邊坐在了案桌旁。麵上是不情不願、委委屈屈的模樣,手下卻十分實誠,撿了湯匙用那盞酪櫻桃。
一口飲下,她眉眼彎彎,頰上酒窩愈深。
第二口未入口,湯匙頓在手中,她拚命收了歡愉色,強裝出一點不屑與冷漠,對著不知何時站在門邊的人道,“尚可。”
門邊人是高山寒玉,冷的渾然天成。
扮冷漠疏離,裴朝露不是他對手。她原也不是這一卦的人,她一貫愛笑,明眸善睞間笑靨如花。
她是春江碧水,又暖又清透的姑娘。
“不必蹙眉,寒食傷胃,妾身用一半便停。”裴朝露瞥過頭,趕緊舀了兩大勺咽下,一雙明眸含著對李慕的惱怒和對點心的不舍,哀怨地垂下去。
成婚一年來,他一如既往惜墨如金。
難得的話語就是,少吃寒的,不許赤足,擦幹頭發。
話精簡,但又重複。
她不聽話,隔兩日消息就能傳回司徒府。
司徒府中有她父兄三人,但她一點也不怕。父親便罷了,她的兩個哥哥,要是知道她在齊王府中,赤足披發飲寒食,有個頭痛腦熱,莫說來絮叨她,定是先劈頭蓋臉將李慕罵上一頓。
李慕確確實實挨過一頓數落,便也不再告狀。但很快尋到了治她的法子,他皮笑肉不笑道,“長安城內統共便這麼兩株四季不敗、月月結果的櫻桃樹,砍了便罷。”
這句話簡直是裴朝露的緊箍咒,便如眼下,她擱下湯匙,一雙光溜溜的玉足小心翼翼挪進裙擺內,唯恐又被他看發現。
李慕一瞬不瞬地望著她,在她對麵坐下,片刻道,“你、再吃一口。”
裴朝露瞪大眼睛。
“吃吧。”他麵色柔軟了些,如玉生溫。
甚至還撿起了湯匙,喂她。
裴朝露狐疑地望著他,到底還是搖了搖頭。
因小失大這種事,她才不幹。天知道他是不是又來試探她的。
李慕也不再堅持,又半晌,從袖中掏出封書信來,推到她麵前。
“這個,給你。”
自他袖中掏出了書信的一瞬,裴朝露腦中閃過兩個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