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寒,白雪蒼茫,淩冬的肅殺在這一刻顯露無疑,摻雜著北風的嗚咽,肆無忌憚地侵占著大渝皇城每一處的色彩。
砭骨寒涼,時下最好的愜意,乃是在暖閣中賞雪煮茶。
可今日的大渝卻容不得顏玉鏘冬雪煎茶,他是大渝皇城的階下囚,那所有人想要的,便是來自西北邊陲的項上人頭。
“清客,你能活,就一定要活下去,但記住,縱然蒼天不公,你也不該去怨,更不能去怨。”溫遙關的聲音傳入顏玉鏘耳中。
顏取州的血濺到了顏玉鏘的眼中,他目光所及之處,雖是宮牆細瓦,白雪蒼茫,卻都是一片猩紅。周身的嘲諷越發刺耳。
須臾,雪覆蓋了血,亦是覆蓋了顏取州的屍身,那是顏玉鏘的父親,可顏玉鏘來不及去看。
此刻,他的先生溫遙關,脖頸上正橫著一把長劍,在下一刻,便能帶走溫遙關的性命。
顏玉鏘嘶吼著,“我憑什麼不能怨,大渝屠戮了我父親,又要逼死先生,它將我推入萬劫不複,西北邊陲乃我故裏,可它早已屍橫遍野,血流成河。”
他的眸中是嗜血的恨意,溫遙關也差點被這份恨意吞噬,他帶著僅存的理智,“宿命將你綁在大渝,蕭旭堯便是你的命。”
顏玉鏘乜了一眼宮牆之上的蕭旭堯,勾起一抹淡漠的笑,像是西北邊陲雪夜的風,刀的刺骨,“先生,我不認命。亂世碾碎我的經脈,我的仁義早就支離破碎,王權注定會更迭,可為何,卻要我顏玉鏘,要我顏家做枯骨?”
溫遙關看著他,又看了一眼宮牆上的人,極盡平靜,“玉鏘,浮華背後隱藏著重重危機,盛名之下,往往會有禍事滋生。這一天,是我們的命。”
手上的鐐銬被掙得作響,顏玉鏘盯著溫遙關,質問道,“命?何為命?什麼時候先生也要我臣服這種虛妄?”
“清客,這二字為你表字,你還記得,你當初是如何答應我的嗎?”
劍已經越發貼近溫遙關的脖頸,血順著劍刃再一次衝刷著顏玉鏘。
“先生傳我道業,我安先生夙願。”顏玉鏘跪在地上,望著一片殘紅,他喃喃道,“可先生,這樣的大渝,值得你我疲於奔命嗎?”
無人能回答顏玉鏘,也無人會回答顏玉鏘,他跪在雪中,分不清到底是疼還是麻木。過了片刻,一個身穿鬥牛圓領補服的太監立在顏玉鏘麵前,高聲道,“顏氏餘孽顏玉鏘接旨。”
顏玉鏘不知自己是怎樣被刑部的人按在太監腳邊,“罪臣顏玉鏘接旨。”
“奉天承運皇帝製曰:顏氏餘孽顏玉鏘,其父顏取州勾結外族,通敵叛國,罪不容赦。經大理寺查明,顏玉鏘並未參與叛國一事,因其年幼,上承天恩,為顯我大渝仁義治國,今叛顏玉鏘沒入官奴,流放北境,欽此。”
旨意宣完,看著顏玉鏘沒有絲毫領旨的意思,太監出言提醒,“顏玉鏘,接旨吧。”
顏玉鏘凝視著太監,最終還是叩首,“罪臣顏玉鏘領旨謝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雪突然打進了顏玉鏘的脖頸,冷的刺骨,卻又夾雜著血的溫熱,將顏玉鏘灼的難受,就好像來自無間煉獄的業火在燃燒著冰山,一瞬溫暖,一瞬卻是砭骨的疼。
在無盡的糾纏中,顏玉鏘再一次被夢境驚醒。
四年了,整整四年了,日夜的交替早將先生與父親骨血沉默,徹底掩蓋在這皇城之下,連同先帝也掩埋於此。
他已經不是當初那個被流放北境的顏玉鏘,也不是那個被鎮烏王收為義子的顏玉鏘,更不是太子侍讀,如今的他,乃是大渝的顏相,更是大渝的內閣首輔。
微弱的燭火透過雲錦的床幃,忽明忽暗,他此刻就像困在珍珠中的砂礫,光彩熠熠的背後,乃是在外權傾朝野,夜間,卻枕著大渝的輿圖,和大渝如今的君主蕭旭堯共行雲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