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二年,那是一個春天,有一個老人,在祖國的南海邊畫了一個圈。
二零零六年,那是一個夏天,有一個青年,在祖國的試卷上也畫了一個圈。可惜這孫子把π想成了3.16,於是閱卷老師也很默契的在得分欄裏畫了一個圈。
改革春風吹進了中國,我被吹進了濟南。同在濟南的哥們給我描述這個城市的美好。市民很熱情,開口就喊老師,妹子很熱情,開口就喊帥哥。乞丐很禮貌,開口就喊親爹。我捉摸著,這輩子最痛恨的就是老師,最幻想的就是當帥哥,最不可能當的就是親爹,這個城市一下子給了我這麼多實現自己理想的機會,簡直就是等著我的到來啊。而且當年老舍同誌寫了一篇優美的散文,叫做濟南的冬天,開頭就說濟南的冬天是沒有風聲的。我也很想見識一下這大自然的神跡,又加上早就聽聞濟南家家栽柳戶戶湧泉,到濟南後拍幾張泉水的照片以後回老家就說這是哥們在威尼斯玩的時候拍的吹吹牛什麼的。當然老舍同誌晚年遭受迫害,聽說有腿病,可能是在家裏沒出來逛逛濟南,估計看著桂林的明信片寫的這文章吧。可沒聽說老舍耳朵有問題啊,這叫沒風聲?你媽外邊刮起風來你手機響都聽不見。還有是哪個孫子說家家栽柳戶戶湧泉的?我到了濟南別說柳樹了,滿大街傳單,連個狗尾巴草都看不見。戶戶湧泉還是有的--你敢把馬路上天天冒汙水的下水道當泉水的話。
哥們已經在濟南待了一年,說咱們的住宿條件很好,住智慧大廈。我想,怎麼說也是個大廈,總比平房好吧。於是下了長途車跟著他走,他豪氣幹雲,道,你放心,到了濟南後跟著我混,我在濟南待熟了,人頭熟,地頭熟......五分鍾以後我們就迷路了。哥們一臉緊張,很俏皮的說:問路吧。我說那就問啊。哥們又一臉緊張,說:“怎麼問啊,智慧大廈在哪路啊?光問一大廈不好問啊”
我說:你還不知道你住那路上?
哥們很認真的點了點頭.
我忽然間也害怕了,說:“你媽先問問咱是不是在濟南再說”
哥們好歹是博聞強記,終於記起了一個關鍵坐標,洪樓教堂。他說:“找到教堂就好辦了,我沒事就上那去看修女,找到教堂我就找到回去的路了”
我們不恥下問了很多次,終於來到教堂前。我一臉緊張的盯著哥們,問:有譜了沒?哥們浩然正氣的說:跟我走。我看見他戴著黑布小帽,穿著黑布大馬褂,深青布棉袍,蹣跚地走到馬路中間的護欄邊,慢慢探身上去,尚不大難。可是他爬過欄杆,要爬上那邊馬路,就不容易了。他用兩手攀著上麵,兩腳再向上縮;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傾,顯出努力的樣子,這時我看見他的背影,我的淚很快地流下來了。我找到了一個人行缺口,走過馬路,在路那邊等了他5分鍾,問氣喘籲籲的他:那個智慧大廈挺好的把。
哥們可能意識到自己終於找到回家的路,竟然沒聽見我問什麼,一臉激動的說:“對了對了,就是這,你看,那是大潤發,那路頭上有個賣把子肉的,還有賣手機卡的,從那路進去.....”
一路我一直心驚肉跳,智慧大廈別就是一茅草屋吧。終於遠遠看見一個大樓,氣勢恢宏,整潔亮麗,高聳入雲,要不是設計人員故意很低調的設計一個普通的建築層次,估計本拉登就不炸世貿大廈了,直接炸它了。哥們指著它,平靜的說:這,就是智慧大廈。
我從哥們深邃的眼神裏捕捉到一絲世外高人的淡定,心裏那緊張的心情也慢慢落定下來。雖說對這個城市沒什麼好印象,住這麼一個大廈裏,生活還是充滿了真果粒。
我不能讓門口的保安和來往大廈的住戶看出我是一個新來者。我抓緊了行李,故作輕鬆,撅起小嘴吹著口哨,眼神裏還得擠出一絲出差歸來或者旅遊歸來的疲憊,緩緩進入大樓。哥們在身後喊:“回來,不是住大樓裏,是住院子的平房裏。”
我驀然回首,看見了讓我魂繞夢牽的平房。它靜靜的矗立在那兒,無數個窗口擺滿了無數雙沒洗幹淨的襪子和內褲,掛著方便麵的麵盒子塞在窗戶欞裏。偶爾會從開著的窗戶裏閃過光著膀子的青年,盯著對麵的大樓看上幾眼便又隱去。但是我分明看到!!青年的眼神裏,那一絲悲愴了千年的幽怨!!
我和哥們說:“吃點午飯,下午我就回去了,來看你一眼,我很滿足了。”
哥們很詫異:"怎麼,你要走?"
我點了點頭。
哥們不忿道:“朋友,你的理想呢?你難道忘了我們的理想嗎?”
我歎了一口氣:“我沒忘,從來沒有。可是,兄弟,你不覺得,現在時機還不成熟嗎?”
哥們輕輕的苦笑,搖了搖頭道:“看來,你還是沒覺悟啊”
我看了看天,淡淡的道:“對不起,我讓你失望了,但是,我必須作出決定。”
哥們沒再說什麼,他盯著這個被霓虹渲染的城市裏,那些毫無生機的車水馬龍,不甘心的問:“不後悔?”
我好像下定了一輩子最大的決定,一扔手中的煙頭,堅定的說:“不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