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桃江島,前海市的馬路要寬敞得多。
樹很整齊,和島上或高或低的山林不同,宛如沉默的士兵一般,對路上的車流行著永恒的注目禮。
這景色單調又陌生,任佳看得出了神,直到有輛車猝不及防地鳴了聲喇叭,她才慌忙拎起了大包小包,踉踉蹌蹌往公交站走去。
到達南巷巷子口時,天已經籠上了一層朦朧的灰綏帶。
“媽媽!”
隔了有十多米,才剛剛看見巷子口女人的模糊身影,任佳就急切地喊出了聲,聲音裏浸滿了委屈。
“怎麼這麼慢?”胡雨芝一把抓過她手裏的包,忍不住開始念叨,“你看你,非要多留一天和老同學聚會,以後又不是見不到了!”
“你老說以後。”任佳氣喘籲籲地打斷了她,“以後保不準一麵都見不到了。”
這話一出,母女倆就不約而同地安靜了下來,心事重重地走進了小巷。
轉眼,天已經黑了,任佳收拾完行李,胡雨芝的菜也正好出了鍋。
飯桌上,胡雨芝神情沉重:“任佳,和媽說實話,你是不是怨你媽?非要逼著你轉學。”
任佳急忙搖了搖頭,她心情確實很複雜,迷茫、焦躁、不安……各種情緒混雜在一起,但唯獨沒有埋怨。
在過去的十幾年裏,任佳從來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媽媽有這麼雷厲風行的一麵——她一個靠在小島上烙餅為生的女人,沒念過什麼書,更不認識什麼人,隻是因為偶然聽了個孟母三遷的故事,便異想天開似的,也嚷嚷著要送任佳去市裏最好的學校。
當時,人人都以為她在說胡話,就連任佳也不例外,可打那以後,胡雨芝隻要一有空就會往前海市跑,多的時候,她兩個月能去十幾次。
至於她究竟是怎麼去找人、去求人、去夠她能夠得著的一切關係,終於把自家閨女成功送進前海一中的,胡雨芝卻從不多說,旁人每每一問起來,她都隻會揮揮手,渾不在意地說一句,哎呀,一點小事而已,我家佳佳隻要安心讀她的書,其他的交給她媽就行!
吃完飯,任佳站在門口,好奇地環視起了周圍的環境。
屋前有一株粗壯的樟樹,樟樹葉遮天蔽日般向四方延伸而去,幾乎與樓頂持平,樹下則擺了幾張石板凳,閑情滿滿。
任佳看著看著,眼神就緩緩暗了下去,底氣不足地問起了房租。
“哎呀,一點小事而已!”廚房裏,胡雨枝的聲音仍然帶著笑意,“我找了個超市的工作,工資夠的,再說了,這些事用不著你擔心,你讀好你的書就行,其他的你媽來解決!”
又是這一句話,任佳心下了然,胡雨芝不愛聽她問這些,便沒再繼續問。
路過樹下成排的植物時,任佳看見了樟樹後一輛孤零零的單車。
這輛車應當是後來改裝過的,通身都是泛著金屬光澤的紅色,在褐色樹幹的映襯下分外跳脫,和胡雨芝那輛老式大二八截然不同。
看來這地方也有年輕人,任佳一邊想著,一邊又往外走了幾步,端詳起了小院之外的建築。
這地方叫南巷,離前海一中隻有兩站公交車的距離,上學非常方便。明天就是前海一中的開學日了,一想到此,任佳放鬆的心情複又緊張了起來。
將她的緊張心緒抬至頂點的是一陣響徹小巷的引擎聲。
一片轟聲之中,任佳抬眼,看見了一群騎著摩托的少年——他們的摩托是統一的黑色,體積龐大而笨重,像是一頭頭蟄伏在夜裏的幽暗野獸,存在感十足。
停了車後,那群人便自發圍住了一個穿校服的男生,姿態個頂個的囂張。
被圍住的那人站得很直,與周圍身姿鬆垮的一群人仿若來自兩個世界,任佳看不清他的臉,但能看清他校服背後的四個大字——前海一中。
除了他,每個人手裏都夾了根煙,晦暗的路燈下,眾人手中的煙頭閃著微弱的紅光,時隱時現,像是數雙懸浮在空氣中的猩紅眼睛,任佳心跳一瞬間擂到了嗓子眼,理智告訴她,最好離這群人遠點,身體卻無論如何也沒能成功轉過去。
——顯而易見,狼群裏混進了一隻可憐的小羊。
一時間,欺淩、勒索、保護費……這些負麵詞彙一股腦湧進了任佳腦海,她開始飛速計算起了時間,從巷子跑到居民樓,五分鍾,再叫大人們過來幫忙,又五分鍾,不知道他能撐多久。
接下來發生的一切卻令任佳咋舌,她才剛走幾步,引擎聲就再度響了起來,一片轟隆聲中,那群人扯著嗓子叫了幾聲下次見,嗓門雖大,卻是一副實打實的熟人語氣,任佳回頭,隻見那“無辜的小羊”點了點頭,隨手就把頭盔砸到了其中一個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