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曆冬月廿二,又是一年冬至。
一層薄薄陽光披在連綿起伏的丘陵上,滿山的綠意掩飾不了南方濕冷的寒意。山道上,一群精神抖擻的老人結伴下山,有說有笑。
梁州的習俗,每年冬至前後,各個村、鎮上都要熱熱鬧鬧唱五六天戲。今年,縣文化館特地請來兩位國家二級演員,好消息傳遍了整個縣,也吹到了這冷冷清清的鶴頂山上。
老人們都很高興,今年風調雨順,收成很好,忙了一整年終於有了歇會兒的功夫。早早吃過午飯,五十六歲的村長胡順財帶著全村五個老人下山去看午場的《紅樓夢》。
“麗芬啊,新衣服可真漂亮啊,兒媳婦買的?”
吳麗芬拍了拍嶄新的羽絨服,皺著眉頭笑著說,“太花了,你看這。這個棉確實好啊,又輕又暖和。”
“親兒媳,多孝順呐。你幹嘛不肯搬過去?荒山土坳的,有甚舍不得的?”
“荒山土坳”,吳麗芬白了趙玉堂一眼,“那你不搬?你和我們可不一樣,你孫子當大官,在梁州住大廈,你不去享福?”
趙玉堂也白了她一眼,“有多大!有多大?廚房就那麼點,轉個身都碰牆,還沒敏敏家雞圈大呢!”
“敏敏呢?敏敏怎麼沒來?”
“阿乞尿褲子了,在洗衣服呢。她不急,咱們給她留個位。”
“可憐啊。那年輕人呢?老胡,你這幾天還看見他嗎?”
“嘖,有兩天沒見著了啊。太冷了,誰受得了。”
“小年輕的事,咱不懂,別瞎摻和。走吧,晚點趕不上公交了。”
他們一邊走一邊聊天,都是六七十歲的人了,依舊健步如飛。
“汪!汪汪!”
樹叢裏看鑽出一隻怪模怪樣的大狗,黃色的長耳朵,額前一條白線一直擴散到鼻子和嘴部,背上一片棕黑,壯實的身體,四肢沾滿泥土。緊跟著又躥出一條矯健的土狗,尖耳朵,卷尾巴,渾身淺黃色。兩隻狗在落滿鬆針的山地上撒野亂竄。狗好像也看見了他們,停下腳步朝這邊望了望,一扭頭跑遠了。
大家都明白了,這不是什麼野狗,而是敏敏家的兩隻忠心耿耿的護門犬。平時野慣了,成天滿山瘋跑,不是逮兔子鬥野豬,就是跑上幾公裏到鎮上垃圾站裏找吃的。真活成了一副自由自在的狗模樣。
“這狗,瘦歸瘦,跑得夠快啊!”
村口的小屋被他們遠遠甩在了身後。風聲裹著鬆風繞著房子打圈圈,狹長的屋子裏住著一對母子,金紅的木炭在灶膛裏一呼一吸,暖意融融。爺爺奶奶們一走,小村子就陷入了寥落。小阿乞在小床裏睡著了,華敏之把擰幹的棉褲掛在晾衣繩上,她的手被凍得通紅。驀地一看,小搖籃快裝不下一歲的小阿乞了。
“呼——嗬——”她搓著手挑衣服,盡量把自己打扮地幹淨得體,她想盡快追上爺爺奶奶們,她搬到這裏鶴頂山不久,一個人走山路,還是有點怕。正往包裏裝各種寶寶用品,手機響了。是梁州越劇團的陳叔叔,問她能不能盡快把古戲本校對完,後天好開劇本研討會。她看了看表,離下午開場還有一段時間,加緊時間把戲本看完,正好下山寄出去。這幾天寶寶夜裏總是哭,耽擱了很多時間。她往灶膛裏加了幾根細樹枝,重新坐在桌前,拿起紅筆,開始看《焚香記》。
《焚香記》乃是明傳奇中的一本,講的是落第書生王魁投親不遇,在雪地中幸得煙花女子敫桂英相救,敫桂英欣賞王魁得才華,之後二人結為夫妻。兩年後王魁赴京趕考,高中狀元,誰知他忘恩負義,竟與相府千金重結良緣,一紙休書拋棄了糟糠之妻。敫桂英接到休書後到海神廟前哭訴王魁罪狀,自縊而死。桂英女死後怨氣不散,在陰司苦苦哀求,終於得到判官同情,遂遣小鬼與之同行活捉王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