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似被施了咒般閉了眼,又沉入了那無邊的黑暗。
再次醒來時,人是清醒的,房間裏點著一根微弱的白燭,沈羲遙一手支著頭在桌上打盹。我心裏是悲痛至極的,覺得自己恍然無助,隻想找一個可靠的肩膀來舒緩自己的心情。可是,當我看著他的身影,卻找不到溫暖的感覺。
起身將錦被小心的披在他的身上,這裏還是淩府,不過是大哥的家,是我不熟悉的。
我走到門前,今夜該是要守夜的吧。自己看了看身上的衣服,還是那件月華色裙袍,看著沈羲遙睡得很熟的樣子,我輕手輕腳地走了出去。
院子裏的燈籠都換成了白色,看上去分外的悲涼和哀傷,已是夜裏了,風很涼,我看著前麵遠遠的一處地方,燈火較其他的地方要亮,那裏,該是父親的靈堂了。
遠遠地看見大哥跪在那裏,二哥是趕不回來的,三哥更是。
隻有大哥一人,他一定感到悲痛與孤單。
我走快了幾步,我該是去陪陪爹爹,陪陪哥哥的。
翻過一座小拱橋就是那靈堂,我一隻腳剛踏上橋,就感到一個人從後麵輕輕地拉住了我。心一驚,有恐懼升上來,不敢回頭,就直直地站在那裏。
“小姐,是我,李平福。”聽了那聲音我終於回了頭,看著他。
他的神色小心謹慎,眉宇間是難掩的傷心,還有仇恨。
我看著他:“李管家,怎麼了?我要去陪陪父親的。”
“小姐……”他支吾了半天,終於是下定了決心似的說道:“和您同來的那個……是……是誰?”
我一愣才想起,沈羲遙來前曾派人叮囑過了,此次他來不亮明身份,對人就說是一個坤寧宮裏的侍從。
我雖不知他的用意,可是卻是遵照的。
“那是我宮裏一個侍從。”我輕聲地回答:“怎麼了?”又問道。心裏狐疑起來。
李平福停了停,語氣有些恨意的說道:“老爺的死,不是因為那病。”
夜色中他的目光裏是冰涼的殺意。
李平福做我淩府管家多年,是最忠心於父親的,脾氣性子也是耿直,我看他咬緊了牙齒,拳頭緊握,心懸了起來。
“你說,父親不是因病而去,那是?”我按著自己即將要跳出的心,盯著他那雙布滿了皺紋的眼睛。
“老爺,”他惡狠狠地說道:“是被人下毒害死的。”
好似晴天裏的霹靂,我晃了晃,一手扶住拱橋上烏木的欄杆,一手的膩滑,不知何時我已發出汗來。
“下……下毒……”我幾乎無法說出這兩個字。
李平福點了點頭,我看著他,目光明亮:“可有證據?”
他愣了下,搖搖頭:“小姐,那是慢性的毒藥。”
我心一沉,看著他說道:“不可能的,禦醫都在這裏,怎麼可能是慢性的。”
李平福的臉上此時就浮上了一層悲戚的恨意。
他一字一頓咬牙切齒地說道:“就是這些禦醫拿良藥當幌子,老爺才喝下那慢性的毒藥的。”
我心如激雷,可是麵上卻是平靜的,我深吸了一口氣:“李管家,告訴我,你是如何知道的?”
李平福的臉色變了變,我看出了他心中的猶豫。
我歎了口氣說道:“既然你叫住了我又告訴了我,那麼應該是打算讓我知道全部的吧。”
我的聲音低沉,溫和中帶著壓力,他怔了下,突然直視過來。
“小姐,就是今日和你來的那個侍從指使的。”
夜色很深,月亮都不見。
大哥跪在我對麵,精神不大好,我看著那火盆裏燃著的紙錢,還有靈堂裏不滅的燭火。
我是清醒的,前所未有的清醒。
李平福早些時候對我說的話依舊在耳邊回響,我回憶起沈羲遙之前的那些一閃而過,卻令我不解的神情,如今隨著李平福的話,總算是全明白了過來。
“小姐,你要小心啊,這樣的人在身邊,還是要早早的除去啊,定是哪個和老爺有隙的大臣指使的。”李平福擔憂地對我說著。
我卻隻有苦笑,靜靜地看著他聽他說。
“那日裏老爺精神不錯,很多大臣來看望老爺,也不知他是和誰一起來的。我去廚房端些點心,想著禦醫們終日在府上照料老爺的病,也是辛苦,就又端了一碟點心過去禦醫們住的地方。”
他停了停道:“可是往日裏都敞著的門那天閉著,四下裏沒有人,隻有窗開著。我以為太醫們在休息,便想走到窗邊看看,如果真的休息了,我就不打擾了。”
他直直看著我:“結果,我看到這個人跟太醫正在說話,說什麼藥的分量不要太大,重要的是要慢慢的起了效果,不被人察覺。”
李平福回憶著他所知道的,我隻有靜默地聽著,可是心裏卻是起伏不定,恨意包裹了全身。
“開始我還以為也是個禦醫,可正要走時,太醫正問了一句‘那麼要在多久見效呢?’他笑得邪惡,很輕的說道‘也不要太久,淩大人在世日子太久了,記得,那你們來又是為了什麼。’”
李平福的言語裏滿是傷心與恨,他停了停接著道:“當時他的目光掃到了我這邊,還好我藏得快,沒有被他看到,我就趕忙地走開了。”
我看著他的眼睛,裏麵是恐懼,我壓抑著自己的情感平和地問著:“那,你為何不阻止父親。為何還要給父親喝那藥。你明知那藥是……”
我說不出那兩個字,李平福搖著頭:“小姐,藥都是太醫親自端到老爺床邊,看著老爺喝的。”
他抹一抹淚:“我私下裏跟老爺說了,可是……”他的臉上滿是悔恨:“可是老爺一直都不信。”
“我說定是什麼大臣伺機害老爺的,可是……”他又猶豫起來。
我不由就上前一步站在他麵前,直直的看著他:“可是什麼?”
夜風吹得我渾身發涼,我不敢去想,但又不得不想。
“可是老爺問清楚了之後說了句什麼,什麼不得不死的話,就……”
李平福哭起來,我的心卻是深深的下沉,那,是一個無底的深淵。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難怪爹爹辭官,也難怪爹爹搬來了大哥府生活,原來我的爹爹,一直是生活在極度的危險之中。
在那世人看來繁花似錦的榮耀下,是世人無法看到的殺機重重。
可是我這個女兒,卻在那深宮之中,以為一切安好。
母親在我入宮後不久去了江南探望三哥,如今應是還不知道這消息吧。
我囑咐了李平福,不要再告訴任何人,三位兄長和母親是一定不能知道這個實情的。
我雖恨,可是為了淩家,還是讓兄長們做他們的好臣子,畢竟淩家是大羲第一忠臣之家。父親也不希望看到淩家負了沈家吧。
我也很清楚,沈羲遙恨的,其實並非淩氏一門,隻是我的爹爹淩相淩雲麾。
隻是這恨的緣由,是我們都不知道的。
畢竟父親是有大功於朝的,如今盛世,沈羲遙也是明君,做這等殘害忠良之事,實令人費解。
許是我想得太久太出神,或許是我的表情變化太多,大哥關切地看著我:“小妹,你怎麼了?”
我抬頭,發現大哥擔憂地望著我,我給了他一個很淡的笑:“大哥,我沒事。”
自己這時才發現,自己的眼裏不知何時滿是淚水。
“父親的病後來是越發的嚴重了,禦醫們也是盡了力的,隻是……”大哥沒有說下去,深深地歎了口氣,頭低了下去。
我環顧這靈堂,看外麵呼嘯的風吹起落葉片片,如同死亡的蝶。
心裏突然覺得好累,目光空洞起來,心也沉重起來。
好靜的夜,靜到我覺得恐懼。
“撲通”一聲巨響,我和大哥不約而同的站起了身,麵麵相覷的看著對方。
出了什麼事?
有家丁急匆匆地跑來:“大公子,小姐,不好了,老爺府裏的李管家投湖了……”
我不由得向後退去,心被人用手捏緊了般疼痛,似能滴下血來。
大哥立刻就邁出門去,我也踉蹌且焦急地跟去,前麵火把重重,空氣裏滿是焦煙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