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樣的壓迫感下,太宰治的笑容沒變,他對著他說,甚至還走近了兩步:“啊呀,找我為目標的話,是不是搞錯了什麼呢,這位先生?如你所見,我可是連衣服都髒髒破破的窮光蛋啊,如果窮困潦倒的話,去劫持富人總比我要方便吧。”
話落,太宰治還有意拎起自己的衣服向對方展示,對方不錯眼地盯著他,並沒有要為他的話語轉移視線的意思。這讓他歎了口氣,但還是繼續道:“所以,是有預謀的嗎?我大概明白了,但願你明白你在做什麼——”
“是為名叫勝村的那個男人嗎?”
他這句話出,麵前的人抖得更加嚴重了,他像終於撐不住那樣,喉嚨痙攣兩下,才大叫出聲:“港口mafia的首領,承諾過隻要我繼續為他走私那些東西,就可以給我無比大的利潤!可是你們讓他死了!我給了他貨,錢卻沒拿到手!現在我被那群瘋狗追咬著,無處可去,這都怪你們!怪你們這群讓他死掉的人!”
他說著說著,嘴角咧開了一個大大的笑容,眼睛裏卻在落淚,活像個大寫的瘋子。
“是這樣嗎,原來是這樣啊。”太宰治微笑著,又上前了一步,這下槍口是真的離他很近了,隻有三步的距離而已,如果開槍的話,後果不堪設想——
“既然盯上我作為目標,那你也應該知道吧?我本來就尋求著死亡,你的所作所為隻是讓我達成了目的而已,這是你需要的東西嗎?”他壓低聲音,仿似惡魔的勸誘,“你甘心就這樣嗎?”
麵前的人發出了傷狼一樣的嚎叫,他痛苦地落著眼淚,好像真覺得自己是為了正義而來的複仇使者那樣,說:“不——隻有你,隻有你……隻有你隻有你隻有你!隻有把你殺了……我才有可能把其他人引來——”
不知是誤觸還是有意,他手指關節處發白,扣下了扳機。
……還是不應該和毫無計劃,隻是一時興起的瘋子討論邏輯這種事。
這是太宰治心裏的第一個想法。
季燕池今天可沒跟在他身邊,所以被子彈命中致命部位的話,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都是會死啊——但這是他一直以來所渴求的東西才對吧?借助死亡,從荒蕪的夢境裏真正醒來。
其他人的內心,隨時可能變化的氣氛,那些無趣的交流,他都已經讀夠了,也明白了這個世界有多乏味,所以才無比希望著獲得解脫。
他一直以為,隻有死亡才能讓他從此地正式逃離。逃離吧,逃離自從他們死後一直折磨他的喋喋不休,逃離於始終未曾卸脫的枷鎖。
隻有這樣,才能回歸本該早日擁抱他的死亡。他早就該死了,在那些殺手開槍的時候就該死了,但子彈到底沒能把他一起帶走。
現在死去的話,也挺好。
……那,為什麼會遺憾呢?
為什麼事到如今——主動湊到那個槍口之前,讓劇本順應著他的思路發展,誘使對方開槍的他,會感到這樣強烈的遺憾呢?
……他果然還是……
太宰治放鬆身體,調整著自己的姿勢,閉上了眼睛。
以上內容,是他的最後一個想法。
預想中的痛苦並沒有到來。
在他睜開眼的時候,看見了迄今為止最狼狽的季燕池。
她總是幹幹淨淨,而且像具有強迫症一樣,她胸前的蝴蝶結居然兩邊圓形的大小是一模一樣的。而季燕池身上的襯衫總是像是最早的初雪那樣幹淨,是最清澈不過的白色——但現在,她的蝴蝶結散開了,白色的襯衫不知道經曆了什麼,被掛得麵目全非,便露出下麵鮮血淋漓的傷口。
像是穿過被打碎的玻璃後劃出的傷口。
那些紅把襯衫浸透,然後滴滴答答地向下蔓延,但季燕池似乎並不在意這份痛苦,她看著被自己切成兩半的子彈和擊暈的人,轉過身來看著太宰治。
她露出了放下心的表情:“你沒事就好。”
然後,又是沉默。
季燕池輕聲說:“……別這樣做了,我會擔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