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蕙蘭府學照常開課,此處與最高學府國子監齊名,隻不過聽學者多為名門之後千金貴媛,等閑家世還進不去。
府學的先生教條分外嚴謹,述女有四德之譽,授琴棋書畫四藝。許多權貴人家常以女兒能入府學為榮,將來說予人家之時不失為一門優勢。
就連常駐關外的沈大將軍月前歸京獲封賜後,也將膝下女兒送入這座府學。然則久居關外的沈大小姐行止不羈,缺乏閨門小姐應有的氣度與素養,每每氣得先生磨牙切齒,總是指著鄰座的其中一位同窗吼:“你當多學穆家小姐,凡事皆以她為榜樣!”
教舍的中心靠前兩排,前後左右皆為同窗,但先生總能一眼瞧見、在最是矚目惹眼的位置上,青裳少女執筆端坐,周遭目光直喇喇落在自身卻不急不慌,平靜得仿佛目空今古、超然物外。
毫墨落於白宣之上,簪花小楷娟秀工整。穆清清收筆抬眸,正好回以沈家小姐一道恰得其份的淺笑。
那份安然自若的恬靜文雅是潑猴一般的沈大小姐所無法企及的高度,不說久居關外的將門之女,便連在座諸位世家貴女也要自慚形穢。
女先生滿意地闔扇撫掌,洋洋灑灑一通訓斥,這才施施宣布下學。
穆清清收拾筆簿,不稍多時身遭已經聚起三三兩兩。人以群分,貴胄乃有三五等分,這小小的圈子亦不例外,而她總是走在被簇擁的最前端。
“依先生說法,女子卑弱,當識敬順之道。豈不是說女不如男,隻能附庸獻媚、避強順容於男子。這不是瞧不起女子是什麼?”
諸位女弟子紛紛翹首,正見不服教的沈大小姐追著先生點名的穆清清走下陽石踏跺。
“先生沒有這麼說。”
穆清清主動佇足,待道別其他同窗,方輕聲細語回予她說:“卑是謙卑待人的態度,弱是秀內柔美的一麵。先生所指的敬順之道,是想請你尊師重道,並且端正言行與態度。”
沈小姐被噎住聲,雙目灼灼:“可先生教授女子行針刺繡待坐閨中,擇時婚配相夫教子,長此以往豈不人生虛度,與廢人又有何異?”
“行針刺繡本是靜坐閨中方能進行之女事,擇時婚配卻是人之常情。”穆清清斟酌其辭,“至於敬奉丈夫教養子女又談何虛度,恕我不解,還請沈小姐指教。”
誰知對方怒笑一聲:“就憑這句‘人之常情’,可見穆小姐才名在外,終是越不過迂腐二字。如此還是不學也罷,又豈敢擔得‘指點’二字,就不耽誤穆小姐時間了,南霜告辭!”
穆清清怔忡,定定目送她忿然轉身擦肩而過,雙唇欲啟,忽現一道烏影打眼而過。穆清清目色一眩,竟見什麼東西憑空自沈南霜頭頂唰聲落下——
但沈南霜頭也不回拾級而下,纖姿颯颯,根本沒有發現後方落下了什麼東西。
穆清清麵露惑色,不禁看了眼天……
風和天清,萬裏長空。
她再看那烏影成帙,已經靜靜躺在幾階之下。
眼花?穆清清遲疑,或許是沈南霜不慎遺落之物?
她彎身拾起,本想出聲去喚沈家小姐,奈何下學時間各家車馬早已停靠府學的台基之下。僅僅隻是片刻猶疑,沈南霜已掀帷入廂,乘車遠去。
穆清清唯有收回視線,低頭掃一眼書皮上的字。
筆畫簡易,但不似本朝文字,沒看懂。
畢竟為別人之物,穆清清不便翻閱,又見廣恩侯府的馬車已經候在左下側不遠的林蔭道,她的貼身侍婢正打開窗牖朝她招手,隻得將遺落的書夾入自己平常用的紙簿之間,決定等明日再物歸原主。
穆老因功得封一等侯爵,簪纓華族,貴不可言。
廣恩侯府四進大院,自外垣看氣勢恢宏,抄過影壁庭閣錯落,輕易難覷深深內院。
穆清清停馬下車之時,注意到停靠正門一側的兩輛馬車。接應的門房喜上眉梢,道府上來了貴客,尚書府的裴公子從湖州歸來,今日特意登門造訪呢。
“是裴公子回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