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華寺後院,碧藍的天空流雲漫卷。
清風軟軟的吹拂過一排稀疏的竹林,翠竹微晃,夏蟬聒噪初鳴,聲聲催人困乏。
雪玉堆成的手握著玉杵,輕輕搗著香料。
漸漸的,那手越來越慢,力度也越來越軟。
虞嫋困倦的想要睜開眼睛,卻無法抵擋的沉入了睡眠之中。
一縷縷輕薄煙霧從青釉蘭紋香爐裏飄出,猶如夏日長風入鬆林,掀起清冽淡香鑽入肺腑,消暑納涼,讓人通體舒適沁爽。
虞嫋睡得更熟了。
心神恍惚間,她好像離開了自己的身體,不知不覺飄飄蕩蕩的到了別的地方。
她突然穿了一身大紅嫁衣,端坐在床邊。
一隻修長白皙的手拿起金秤杆,挑起了大紅色的蓋頭,露出自己螓首蛾眉,朱唇明眸的臉來。
那喜氣衝淡了些眉間輕愁,虞嫋看著眼前身長玉立,麵容清俊的男人,彎彎紅唇,竟略帶羞意道:“夫君。”
清俊的男子像是被驚到了,他下意識後退了兩步。
虞嫋有些不解,卻見他渙散的眼神立即冷了下來,像是化不開的寒冰。
她的夫君沒有答應這個稱呼,隻用眼睛逡巡著虞嫋的五官,聲音也冷極了:“你有些像她,但你不是她。”
半晌,他嘴唇翕動,卻沒有半點聲音。
但虞嫋已經從他的口型,解讀出,他正在無聲叫著她繼妹的名字。
虞阮。
無數畫麵從腦海中閃過,從她那位穿著新郎衣裳的夫君,名喚李明博的男人,獨自離開了洞房後,羞辱感讓她的小臉被大紅的嫁衣襯得越發蒼白。
渾渾噩噩的夢裏,虞嫋發現這還不是最難熬的。
最難熬的是,她嫁到李家後,她妹妹虞阮經常到夫家玩樂。
虞阮是她的繼妹,母親才去世半年不到,她父親就迎娶了填房,還帶來了隻比她小三個月的,同父異母的妹妹。
虞阮眉目有三分像她,她活潑開朗,圓圓的杏眼含著可人的笑意,一張小嘴總能吐出甜美悅耳的話,哄得虞嫋的婆母眉開眼笑。
她眉眼含情的同夫君李明博對視時,神情總是帶著純稚明亮的喜悅,讓夫君的眼神根本挪不開半分。
虞阮身體強健,不像虞嫋患有心疾。更兼她活潑開朗,虞嫋也不如她會說話討巧。漸漸的,李家人越發喜歡她這個妹妹,越發冷待她了。
虞嫋看來看去,發現幾乎沒有人能拒絕得了虞阮的魅力。
每當虞嫋受了委屈,虞阮還會替她抱不平,還會當著人的麵,好心規勸李明博:“姐夫,我姐姐性格蕙質蘭心,你們有了矛盾一定要好好談談,她會理解你的。夫妻本是一體,你們可要好好過日子。”
李明博壓抑著心情聽完這些話後,對虞嫋卻越發冷淡了。
有時候,他眼裏甚至有些恨意。
虞嫋一瞬間明悟。
原是他的夫君竟愛上了自己的妹妹,因為她是阻礙他情意的絆腳石,他竟恨上了她這個明媒正娶的妻子。
那時虞嫋還有些執念,不理解自己才是李明博明媒正娶的妻子,他若是不喜,自可不娶,娶了卻如此對待她,當真過分至極。
她本有心疾,又一直鬱鬱寡歡,身體更加消瘦了。
虞嫋一日一日在安定侯府的後院裏熬日子,直到了今歲冬日,她家因為她父親犯了貪汙罪被皇上抄了家,她也沒了表麵上的娘家可以依靠。
李府上下,簡直跟紅頂白,對她連半點敬意都沒有了。
婆母何氏在此時病了,她臥病在床,見到來侍疾的虞嫋,用冷硬的口氣命令她:“我病了,大夫說需要梅花上的清雪,化水後去做藥引子。我嫌伺候的人笨手笨腳,取不好雪,不如你去幫我取這藥引子來入藥。”
大冷天的,屋外的白雪堆積得又深又厚,寒風吹來,隻讓人感覺骨頭縫兒裏都寒浸浸的。
梅園離老夫人的元欣堂最遠,走過去隻怕健康的人都會得風寒。更別提虞嫋本身就纖纖弱質,又有心疾了。
丫鬟素月一聽立即替她說話:“回老夫人的話,夫人最近犯了心疾,不若奴婢替夫人去取梅上清雪如何?”
何氏頓時冷笑:“梅花、白雪,皆為品格高潔之物。憑你一個髒手髒腳的奴婢,也配給我取清雪?”
素月騰地臉色漲紅,不知所措。
何氏看向虞嫋,眼睛如同針一樣刺了眼她的肚子:“我家是高門侯府,而你家已經被抄家了,你可知道?”
怎會不知?
虞嫋聽出了婆母威脅提示的意思,她蒼白的臉上沒有表情:“老夫人想要清雪做藥引子,兒媳當然會幫您去取。此事耽擱不得,我這就去了。”
她恭順的行禮之後,就腳步虛浮的走了出去。
何氏派了心腹嬤嬤跟著她,好像要監視她,看看那所謂的藥引子,是不是她親手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