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蒼是被胃部一陣劇烈的疼痛喚醒的。朦朧間睜不開眼,天旋地轉。自己似乎是在一個房間裏。秦蒼感覺自己周身發冷,微微一動身,垂在身側的手指蹭在蓬亂的雜草之上,自己正坐在其中。寒冷讓人找回了警覺,秦蒼覺得身體僵硬,仿佛不是自己的,定了定神,但聽周圍傳來小孩子哼哼的聲音,十分微弱。眼睛酸澀,秦蒼努力讓自己眨巴眼睛,讓視線清晰些;緩緩轉動脖頸,想朝右側聲源看去。
四周昏暗,微弱的光線從背後泥土和著雜草壘出來的牆壁投射進來。天氣寒冷,牲畜糞便氣味倒是很刺鼻,這“牆”大概就是用其和著泥草壘起來的,且明顯修繕的時間不長。
連著凹凹凸凸的牆壁,地上鋪著厚厚的草堆,草堆上東倒西歪著7、8個孩子,發出聲音的正是他們。
這7、8個孩子有男有女,年齡不等,看身長最大的也不超過15,或坐或臥,但各個奄奄一息。秦蒼仔細看去,能瞧得著臉的孩子皆皮膚蠟黃,唇烏紫皸裂,神情痛苦,衣服已經舊得不辨原色。多數人像受傷小狗,痛苦地捂著身體,連哼唧聲都越來越微弱。
“你醒了?”
一個沙啞的聲音從秦蒼左側響起,寂靜的空間裏尤為驚耳,秦蒼一個激靈,猛地朝左回頭看。
左邊有個角落更昏暗,光線照不到,是個盲區。此時秦蒼頭暈得厲害,心神卻已經恢複了七七八八,內心震驚又恐懼,盡量穩住自己算是沒叫出來,待眼睛適應更暗的地方,第一眼就看見了黑暗中少年深邃的眼睛。
這少年13、4歲,正抱臂曲著一條腿倚在草垛上。他臉上幾處淤青,衣服已破爛,應是打鬥過的痕跡。可是即使沾了泥汙,也不難看出本是銀色的長棉袍該是上等綢緞做的,上麵的刺繡也是極盡了精細。這小少年嘴皮幹裂,聲音沙啞,半是久未飲水,半是處在變聲期。
少年長發盤了個髻,發絲散亂,原本應該是為冠留出的位置是空的。秦蒼心裏無數疑問。這是什麼地方?他們……不,我們怎麼了?
“你是誰?”秦蒼問完,自己先呆住了,這奶聲奶氣不是記憶中她自己的聲音!秦蒼馬上低頭看向下意識想要捂住嘴的手,卻看見了前襟上一大片血跡,然後一雙幼嫩的、肉乎乎的小手呈現在眼前,這手也不是她的!更重要的是,她想不起自己原本“應該是”什麼樣的!
可能是一下信息量太大,秦蒼一陣恍惚。人是這樣一種動物,在麵對過於刺激的信息時,身體為了保護自己一時之間不能接受而受到傷害,心理的自我防禦機製會第一時間開啟。
或許相關,或許無關,秦蒼腦子裏迅速閃過一段的記憶。這記憶像被人撕扯了一樣,如夢般支離破碎、模糊不清。
那是個雪雨交加的天氣,自己卻穿得十分單薄。遠方天際,鍾聲杳杳傳入竹林;近處雪雨如瀑,生生給竹林加了一處屏障,四下難望。雨雪如刀鋒狠厲,劈裏啪啦,砸在馬車華蓋上。秦蒼坐在車內抬眼看向車頂。她有種錯覺彷佛頭頂這副車架隨時會變形坍塌。竹林上不知是朝陽還是夕陽,整個天際透著大片大片的詭異紅光。晴朗如斯,為何會下雪?
竹林四周不時響起轟鳴,不知是雷或是什麼。那聲音不似女鬼的尖厲驚恐,而是像被砍下馬的垂老將軍從心肺最深處發出的怒吼,一下一下、轟轟隆隆。雖不在盛年,可力量綿長,餘威遮天蔽日,在天地間回環一趟,仿佛下一秒又要重披甲胄、再上戰馬,讓人忍不住哆嗦。
馬車寸步不動。
車外喊殺聲、馬鳴聲、刀劍相向之聲、兵器劃破肌膚、輕易捅進肉裏悶悶聲,貼著薄薄一層車簾輕易就湧入車內。車內太安靜了,好聞的木香嫋嫋升騰,車內一大一小兩人都不言語。秦蒼自然不是鎮定自若的,她感受到了自己的焦急、那種前所未有的砰砰心跳,真真切切。自己本是要趕著去什麼地方的,為什麼卻在馬車裏呢?於是秦蒼抬手將欲掀開車簾,往外看一眼。這時身邊人開口了,他嗓音低沉又悅耳,仿佛窗外的一切於他毫不相幹。
他對秦蒼說“……活下去……”。
於是秦蒼停止動作,回過頭。紫衣華服之下,一雙眼睛正深深的望著自己。紫衣人修長的手指緩緩按在佩劍上,右手虎口處一個花瓣疤痕十分顯眼。
他說:“秦蒼,活下去。”那感覺叫人覺得親切。
他說:“就算最後隻剩下你一個人,也要活下去。”那感覺叫人安心。
秦蒼點點頭。
活下去。
可是卻看不清那人的臉孔,隻覺得他裸露出的肌膚正在慢慢變成紫紅色,和他的衣服融為一體。
一個飛身,紫衣人躍出馬車。一瞬間,秦蒼感覺一陣刺眼的光斑迅速集結在自己前方。
一切恍如隔世。
陸歇看見麵前的小娃娃突然靈魂抽離了一般愣住了。
她活下來,本就是個奇跡。一炷香前,這娃娃被送回來時,吐了一大口鮮血便昏死過去,顯然命數已盡。可此時又莫名轉醒了,這令陸歇十分驚訝。自己剛被“扔”進這間房子時,已是重了劇毒,又經曆了一番打鬥,毫無力氣,心念到爺今天就要命喪於此。迷糊之間,一雙凍裂的小手扶起自己的臉,用盡力氣給自己喂了水。咽下水,自己便沒了知覺。不知睡了多久轉醒後,這小女娃娃就一直坐在自己不遠處,卻也不願意靠近,怯生生仿佛很怕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