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周啟磨蹭到巳時一刻都沒去上值,路過暖閣多次也沒看見屋裏有人,他站在槐樹下,甜絲絲的花香一陣陣傳來,采蜜的蜂子嗡嗡不停。
他想了半晌,忽然意識到,自己約莫暗示的不夠明白,蘇氏沒能領會,又或是蘇氏知道卻沒將東西交給薑寶憶。
定是如此。
薑寶憶在薑家處境不好,被人苛待缺衣少食想來也是尋常。
如是想著,他捏緊拳頭,越發覺得薑家無情無義,對一個小姑娘毫無同情心,冷漠甚至是鐵石心腸。
與此同時,薑寶憶打了個飽隔,捏著芙蓉酥餅窩在榻上,她今日還是告假沒去周家,心想待會兒吃完再躺下補個覺。
烏黑的頭發散在腦後沒有打理,小臉因為睡得過久而被壓出紅色痕跡,整個人懶洋洋的,日光透過窗紙灑在她臉上,顯得肌膚瑩潤,滑膩的跟美玉一般。
餘嬤嬤給她擦了擦嘴角,道:“周夫人真是體貼,知道咱們姑娘的父親是江南人,竟如此用心。”
薑寶憶喝了盞牛乳茶,往後斜斜一躺,軟聲細語說道:“嬤嬤,這樣自在的日子,若往後都有該多好。”
餘嬤嬤一愣。
薑寶憶翻了個身朝裏,喃喃道:“嬤嬤,我睡了。”
雖然偷懶會心虛,可抵不過此時躺在被褥間的輕鬆歡喜,薑寶憶帶著複雜的情緒,不知不覺又睡過去了。
她過的舒坦,周啟卻陷入不斷地猜疑之中。
故而書堂下學時,他神色凝重的對薑家小廝說道:“這幾日程哥兒上課心不在焉,時常走神,默書也錯好些。”
那小廝嚇得跟他請教。
周啟便點撥兩句:“之前五姑娘陪他來時,他尚且能乖乖坐著聽課,這幾日宛若放了風,學的東西一點都沒記到腦子裏。”
這話當夜就回稟給蘇氏,蘇氏急的坐臥難安,顧不得更深露重,急匆匆去了碧蘅院,送去好些補品不說,還很是殷勤的詢問薑寶憶身體症狀,見她小臉圓了一圈,便知應該沒有大礙,遂催著她明早與程哥兒同去周家。
薑寶憶又輾轉反側,愁眉苦臉起來。
不隻是因為要去練字,更是惆悵該如何解釋。若說病了吧,她還胖了一圈,若說沒病吧,那她就算是逃課。
周啟會怎樣處罰逃課的人,聽聞大理寺刑獄手段極多,周啟見多識廣,想必手到擒來。
歎了一宿的氣,早上梳洗時眼底都有些烏青,餘嬤嬤本想拿粉遮一下,薑寶憶望著鏡中可憐兮兮的自己,悄悄把眉粉帶在上身。
去的路上還在想,自己本就是個陪讀,怎麼就跟著上起課來,還是周啟加送的練字課,似乎沒有確切原因,周啟讓她練,她就練了,一旦開始,都沒有停下來的理由。
暖閣安靜,薑寶憶出於心虛腳步放的很輕,楹窗上換了秋香色軟煙羅,淡淡的光落在書案上,將那本柳公字帖映得格外顯眼。
四聯花鳥畫檀木寬屏後,能隱約看出人影,身姿筆直,氣度昂然,隔著薄薄的屏風,兩人就像泥塑了一般。
準確來說,對麵那人像等待獵物上門的猛獸,呼吸間盡是侵略意味。
薑寶憶不知為何會有這種奇怪的感覺,登時雙腳跟被糊在地上似的,想往回縮,偏偏因為懼怕動彈不得,想旁若無事往前走,去問安,卻怎麼都開不了口。
上回有這個感覺,還是母親讓她理賬,她偷懶糊弄過去,等到檢查課業,四肢都是軟的,更別說編謊話蒙混。
母親罰她麵壁背書,整整七日不同她說話。
薑寶憶咬著唇,雙眸往屏風後瞄了眼。
恰被周啟捉個正著。
四目相對,她慌忙低下頭,細聲細氣叫道:“大哥哥早。”
聽著腳步聲靠近,在車上安慰自己的那些話瞬間沒了分量,心裏隻剩下兩個字:丟臉。
甚至不等周啟開口,他就那麼定定的站在自己麵前,自上而下流露出的逼視就讓薑寶憶覺得羞愧可恥,為自己偷懶而感到自責內疚,她摳著手掌心,腦袋恨不能鑽進磚縫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