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車裏播放著九十年代遍布大街小巷的廉價口水歌,司機聽得津津有味,邊隨著節奏搖晃身體邊哼哼著。
這會已經是下班高峰了,就連這個連路都不平的小破城市裏也堵得水泄不通,車窗外麵都是亂七八糟的喇叭鳴笛聲,從車窗望出去還能看到有幾個司機已經伸出頭開始罵人了。
林瑜掏出手機,掃了掛在駕駛座護欄上的二維碼付了錢,然後踏著司機手機裏響起的“某寶到賬十元”的聲音下了車,把司機的詫異聲甩在了車門裏。
再不下車他就要窒息了。
車外的空氣還是很新鮮的,至少沒車裏那麼悶,他深呼吸一口氣,然後抬頭看了看天空,這會的天是湖藍色,雖然看上去沒以前那麼舒服了,但至少緩解了不少他心頭的鬱悶。
他兜上口罩,拎著手裏一袋子藥踏上了回家的路。不遠了,高鐵軌道底下就是,轉過十字路口還能抄個近道。
這是他魂穿後的第六十三天,兩個月了。
最初在醫院醒來的時候,他並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他以為他還是曾經那個狙擊手林瑜,他以為他隻是“得救了”。
事實證明確實是得救了,以另一種匪夷所思的方式。
其實比起震驚,讓他感觸更深的是恐懼。來自最後記憶裏那一段黑暗時光的恐懼,恐懼織了一張大網,鋪天蓋地的把那些因魂穿而出現的震驚和不知所措都吞沒掉了,揮之不去的緊緊包裹著他,直到現在都如影隨形。
他拚命克製著自己不去想,但是大腦根本不受控製。他覺得自己始終在那一張網裏狂奔掙紮,卻怎麼也阻止不了那些東西的入侵和蠶食。
林瑜在醫院度過了混沌渾噩的幾天,那幾天他幾乎看不清身邊的人,不僅僅隻是因為陌生,這來來往往的人經過,逗留,他都看在眼裏,但就是看不清,聽不清。
就好像他被困在一個水球裏,接觸外界的一切事物都隔著一層厚厚的水牆。
隻有那些記憶刻骨銘心。他能感受到自己在床上打滾掙紮,能感受到有人在拉他,但是他分不清拉他的是誰,是現實裏那些熟悉的陌生人,還是角落裏伺機而動的黑暗。
“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
“我們有一千種一萬種方法能讓你開口,你能堅持到第幾種?”
林瑜始終記得那些聲音,那些仿佛從最深的深淵裏傳來的聲音,每一個聲都帶著讓他窒息的恐懼。本來麻木的身體被疼痛貫穿,隻有這樣他才能找回一絲清醒。
等他真正能清醒的意識到自己魂穿了得救了這件事時,他已經再次回到了醫院。
“車禍創傷後遺症,嚴重自殘伴隨認知障礙,這個情況必須住院觀察了。”
創傷後遺症?認真障礙?自殘?是在說我嗎?
林瑜感覺自己從來沒像現在這麼清醒過。
“我不住院,我沒病。”
這是林瑜第一次清楚地聽到自己的聲音,挺陌生的,之前他也說過話,但是在那種混亂的狀態下他不記得都說過什麼了。
“林瑜,你聽醫生的話,先住院觀察兩個月,你這個情況在家裏我們都不放心。”
說話的是個女人,三十來歲,林瑜記得她,他剛醒的時候好像抓著誰手激動地胡亂喊了什麼,現在想想應該就是這個人。
前幾天的回憶終於隨著意識的撥弄開始清晰,這個女人是他母親,旁邊站在的男人是他父親,記憶裏他還出院在某個類似家的地方跟兩個老人生活過兩三天,應該是是爺爺奶奶,如果沒記錯的話還有個咋咋呼呼的年輕人經常來看他,叫什麼他不記得了,看樣子應該是他朋友。
還有一些其他人,但是樣子他都記不清了,來的不多。
“我就是什麼都不記得了,有點著急,”林瑜盡量讓自己平靜,“這兩天適應得差不多了,也沒那麼鬧心了。”
“還是住院再調養調養,失憶也不是小事。”林父說。
最後他也沒能給自己爭取到一個不住院的結果,硬生生在醫院度過了一個暑假。
“馬上就開學了,林瑜這學期休學嗎?”江澈問。
這段時間江澈一直陪著林瑜,從他住院那天開始,幾乎每天都來跑一趟,跟定點打卡一樣。
江澈就是林瑜記得的那個咋咋呼呼的年輕人,其實本人也沒那麼咋呼。
林瑜最近狀態不錯,頭上的紗布早就拆了,心情似乎比前幾天好了一些,就是臉色依舊蒼白,黑眼圈也重得嚇人。
瘦了一圈,江澈一眼就看出來他下巴比以前尖了。
“要開學了嗎?”林瑜問。
其實自己什麼狀態林瑜心裏清楚,即使沒有剛醒過來那幾天那麼混亂了,但也沒好到哪兒去。
那些如影隨形的黑影,還有伴隨黑影撲麵而來的恐懼,都讓他不得不繃緊了一根弦隨時防備著,他整宿整宿地睡不著覺,總覺得一閉眼那些東西就會把他拉進黑暗。
當然,這些掙紮都被他小心翼翼地藏在了別人看不見的地方,醫生知道的隻是他出了車禍傷了腦袋,心理疏導終究治標不治本。他要努力表現正常,然後盡快離開醫院。
“你想上學嗎?”林母試探著問。
她當然想讓兒子休學在家養傷,但林瑜是費了多大努力才考上高中的,他們都有目共睹,醫生說再過兩周就能出院了,如果林瑜狀態可以也願意去學校的話,她一定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