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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事已歇,屍橫遍野。
傷民們自發的將地上的屍體堆積在一處。
蕭定曄疲乏至極。
從昨日晌午到現在,雖隻過去了一整日,可這一整日,他沒有停下過。
他的軟劍早已崩裂,他的四肢早已不是他自己。
他的層層衣裳被鮮血打濕,分不清裏間到底多少血是他的,多少血是旁人的。
缺少訓練有素的兵卒配合,這是他打過最艱難的一場仗。
此時戰事已歇,他靠著山壁,忽的打了個盹。
在這個盹裏,他做了個短暫的夢。
夢裏,他躺在一處倉庫的床榻上,房裏光線晦暗,四周是一片叫賣聲。
夢裏的他仿佛是遭遇了一回刺殺,雖逃得一命,卻奄奄一息的躲藏在此處。
他躺在床榻上,原本該昏睡過去,卻並沒有。
昏昏沉沉中,他仿佛在等一個人。
他其實清楚的知道,那個人不該出現。此處危險,可能隨時都會跳進幾個刺客,往他本就被開了膛的肚皮上再補幾刀。
他並不是很篤定,那個人一定會出現。
畢竟她時時刻刻都想從他身畔逃開。
她和他簽了幾份契書,說過無數冷情的話,都是為了爭取自由。
夢裏他有些悲觀。
他想著,她雖然那時已經委身於他,那幾日也和他極好,可她趁著他受傷不能回宮的契機逃宮,不是沒有可能。
太有可能了。
他心肝有些撕痛。
他覺著她一定會走。
她用什麼妝粉、蛋清、花生殼……不拘什麼東西喬裝一回,就能出宮。
然後她會去何處?
等她逃出了宮,他該去何處尋她?
天大地大,她出了宮,他可能真的沒有辦法再能尋到她。
他躺在床榻上正在擔心,吱呀一聲門響,進來個短髭清瘦青年。
那青年看見床榻上的他,一個飛身便向他撲來。
他立刻忍痛抽出軟劍要指過去,才被縫上的胸膛卻忽的被掙裂開,五髒全然暴露。
青年的眼中忽的一亮,仿佛貓看到了耗子。
他不知為何,竟抖了兩抖,唯恐青年摘走他的內髒,不由大喊道:“旁的可以拿走,心留下,心留下……”
青年聞言,立刻上前,一隻纖細的手帶著罪惡向他胸膛前伸去,激動道:“肝能不能摘走?我最愛吃兔肝,跟著兔肉一起烤,那滋味……”
青年說的眼中放光,嘴角已流下了涎水。
他不知怎麼的,原本想要搖頭,卻又點了點頭。
他低聲道:“你中意吃肝就吃肝,中意吃肺就吃肺。你這時候應該已經懷了狗兒,要多吃……”
青年聞言,一屁墩坐在床畔的椅子上,立刻從身後抽出了一把鋼釺,滿眼的期待:“現在就穿串成不成?”
他卻微微有些心涼,怔怔道:“為夫都已經這樣了,你就不知道心疼?”
耳邊一陣吱吱聲,什麼東西竄上了他的胸膛,壓的他一陣氣悶。
他腦袋一抬,睜了眼。
眼前有個小猴,一隻爪子正撫著他的臉,見他醒來,高興的又吱吱幾聲。
他怔怔望著小猴,麵上忽的浮起一絲兒笑:“我就知道,人和人,不可能生的出猴子。你並不是……真的狗兒……”
一陣微風吹來,極遠處傳來一陣說話聲,在沉默著搬屍體的傷民中,顯得十分明顯。
說話的是一位姑娘。
姑娘已經算不上多麼光鮮亮麗。
一張他極熟悉的臉頰,此時就像他夢裏那般,下頜一圈黑黝黝,像是沾了胡子。
姑娘急切的尋人便問:“可見著王公子?他是死是活?人在何處?”
他唇上浮起絲兒笑意,低頭同小猴道:“你快去帶你阿娘過來……”
小猴立時竄開。
須臾間,一陣腳步聲急急而來,他麵上的笑容還沒來得及完全裂開,懷中已投進個姑娘。
姑娘顫抖的手從衣襟裏掏出一個幹糧,哽咽道:“快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