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搖搖頭:“不,是美夢。”
他一把橫扌包起她,躍下車轅,急急便上了車廂。
四周仿佛起了火。
火焰高漲,仿佛一根絲線,也會妨礙散熱。
他是個健壯的漢子。
她是個鮮活的女人。
他曾經和她多少次的琴瑟和鳴。
他知道那是什麼滋味。
他也知道他幾乎要忘記那種滋味。
他甚至有些青蔥少年的手忙腳亂,一直到他耳畔響起一個沙啞的聲音:“你想好,這是不是你真的想要的事……我不可能,回回退讓……”
黑暗中,有什麼東西順著她的眼角瞬間滑落。
他一滯,足足怔忪了好幾息,全身的烈火無聲的熄滅。
他頹然鬆開她,無力癱倒在一邊。
他想要的,不是一餉貪歡。
不是要她用這種方法,撫慰一回他內心的不安。
他希望她能和他一起快樂。
他抓著衣裳下了車廂,匆匆道:“你歇著,我守夜……”一把掩住車廂門,抵在了門板上。
天上的星子齊齊眨眼,仿佛在說:“傻蛋,你兩個都是傻蛋。”
五更時分,馬車已重新駛上路。
貓兒坐在車廂裏,借著外界的點點亮光,重新數起了銀票。
隻有手握銀子時,內心才是安穩的,是自己的,是能掌控的。
多少銀票,她前一日就已數的清楚,現下又重新來一回。
裝著銀票的荷包繡製的精細,頗有深意。
其上繡著一對鳥兒。
不是鴛鴦。
而是鳳凰。
金銀絲線交織,便是晦暗光線下,也顯得十分醒目。
她掏出銀票,一張張數過,再抖一抖荷包,將裏麵的碎銀抖出來。
有些不對。
她捧著碎銀湊在窗邊再數一回,立刻發現了其中的異常。
有一顆不是碎銀。
是象牙印章,混在銀子堆裏,也跟著發散著微微熒光。
這印章她幾乎不用去看,就知道上麵雕刻著什麼字。
文翰寶印。
文翰是王三的字。
這是王三一直扣著不願交給假聖女的第六枚印章。
因為這枚印章,她險些在墳洞裏丟了小命,不得已才自爆了聖女的身份。
這枚印章後麵所代表的,是巨量的金銀,以及王三數年所收集的鳳翼族部分勢力與泰王勾結的證據。
印章自從被他塞給她,她便藏在府衙臨近那座客棧的端頭客房裏。
臨走前三天,她曾去客棧退房,並取出印章交還給了王三。
誰知,王三竟又塞進荷包,轉贈給了她。
她幾乎下意識就要透過小窗呼喚蕭定曄。
那念頭起來的瞬間,又被她壓了下去。
他駕著王三提供的馬車,吃著王三準備的吃食,車廂裏帶著和王三有親事的姑娘……王三儼然已代替了柳太醫在蕭定曄心中的位置,成了新晉仇恨對象。
她此時若告訴他,王三將重要印章送給了她,蕭定曄隻怕又要扌包著腦袋喚痛。
她重重歎口氣,將銀票、碎銀與印章裝進荷包。
隻等尋了適合的機會,再向他提及吧。
此後數日,兩個人再未提起前事。
無人提起那一夜,無人提起王三,無人提起要不要重修舊好。
兩個人小心翼翼維持著客氣而疏離的局麵。
譬如停下馬車,他開始生火,她必定快手快腳從車底的藤筐裏掏出一隻肥雞、兔子或鴿子。
等他生好火,她都已經快手宰了雞、兔子或鴿子,隻等架在火上的鐵鍋燒好水,她好燙肉拔毛。
待肉食下了鍋,或者上了烤架,他管著火,她就蹲在車廂下,先將免遭荼毒的雞、鴿、兔喂飽。
有時候馬車停在小溪、河流邊過夜,她會在用過晚飯後,蹲在河邊搓洗衣裳,他就會在幾丈之外的下遊刷馬。
沿途偶爾遇上農家或腳店,兩人借宿一宿,也是十分默契的要了兩個房間。
每個人都不知道這般別扭到底因何。
每個人卻也固執的恪守著這樣的別扭。
日子極快進了七月。
蕭定曄將馬車停在一個岔路口,取了輿圖出來瞧,指著一處支路同貓兒道:
“我們現下已出了廣泉府境內。按照計劃,要沿著這條支路出去,途徑桂州。我們必定要進桂州城裏,先將輿圖拿到手。”
貓兒點點頭:“成。”
他瞟她一眼,又道:“如若動作快,你我當天進城當天離開,如若動作慢,該是要在桂州住一夜。”
她點點頭:“成。”
他又道:“按照腳程,晌午我們就能進城。我將馬車直接停在府衙近處打探輿圖,你去采買沿途所需之物。”
“成。”
兩個人這般沒有廢話的交流已持續近一月,快捷、高效、省事。
蕭定曄心下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