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皇子年紀與蕭定曄相當,此時不免勸慰他:“一個宮女兒有何掛心,且又是父皇看上的人……”
蕭定曄正色道:“我何時掛了心?”
四皇子“切”了一聲,反問他:“方才那宮娥耳中出血,你當時是何種神色?我瞧你不止是掛心那麼簡單。你莫做的太明顯,你那側妃還同路,總要給她留些體麵。”
他淡淡道:“四哥想岔了。”
四皇子再要規勸時,皇帝一行已跨出門檻。
蕭定曄抱拳的同時,終於忍不住,還是抬頭往向貓兒望了過去。
耳中血跡已消失,肩上一處淺一處深,有些損毀她衣衫的美感。
她上了妝,他瞧不出她的氣色。然而他不是個陽春白雪不沾人血的皇子,他自然知道,鼻、耳兩處流血,不是平常的事。
接下來便是口,接下來便是眼。
肖郎中曾提到過,等到她眼中出血,便幾乎是藥石無靈。
她伴在皇帝身側行出來時,也極迅速的抬眼望了他一眼,微微搖了搖頭。
泰王的人還沒有現身聯係她。
他迅速垂了眼,和幾位皇子快步跟在皇帝身後。
悠長的一聲“起”回蕩四周,禦攆重新踏上了去往皇陵的路。
禦攆裏,貓兒向皇帝敬過去一杯茶,低聲將黑手還未現身的消息稟告皇帝。
皇帝點點頭,隻道:“在行宮,你能同朕形影不離。然後日祭祀,皇陵卻不允女眷入內。屆時你要見機行事,小五已在你身邊安排了護衛。”
貓兒低聲應下,半晌又鼓起勇氣,主動問道:“皇上曾應承奴婢,待揪出背後之人,便放奴婢出宮……”
皇帝並不回答,目光中卻現了些恍惚,仿佛憶起些舊事,許久才問她:“自由,難道比榮華富貴還重要?”為何這些女子,一個兩個的,都看不上宮裏?
貓兒抬頭望向皇帝。
心係江山之人,要考慮的實在太多。他不了解,平常女子其實隻想有個小家,能踏實安穩的過日子。
然而在宮裏,踏實安穩卻最奢侈。
白才人踏實安穩了嗎?並沒有。她被貶到廢殿裏,成為家族的棄子,堂堂錦衣玉食的嬌小姐,如今在給人當幫工捶珍珠粉賺銀子,一雙本該撫琴、作畫、捧書卷的手,已遍布厚繭和凍瘡。
吳妃踏實安穩了嗎?也沒有。她守著活寡,心中隻念著自己的兒子。然而有人用親子的性命逼迫她,讓她往萬劫不複的路上去。
全天下最尊貴的皇太後安穩了嗎?前不久,她才悄無聲息的中了毒,離撒手人寰也不過幾步之遙。
她壯著膽子道:“自由便是,縱是手裏有銀子,奴婢也隻想飲白水。萬事不過‘我願意’。”
皇帝一瞬間怔然,許久方喃喃自語:“原來她想要的,和朕想給的,並不是一回事。如此說來,這世間的傷情,歸根到底不過是‘一廂情願’二字。那個單方動了情的,反倒是最可憐之人。”
貓兒一瞬間想到了蕭定曄。
她欲要搖頭,終究道:“沒錯,先動了情的那個,傷的最深。”
皇帝麵上露出一絲慘然,片刻後方轉回了最開始的話題:“你認為,這回祭祀皇陵,你能平安回宮嗎?”
背後人既然算準,到她毒藥發作的最後關頭要伴駕祭陵,那麼,必定有一場危機性命的禍事在皇陵或者行宮發生。
成了,她這顆棋子已發揮完作用,背後人再不會在她身上投入。解藥,沒有。
不成,更不會給她解藥。
成與不成,在背後黑手的計劃裏,她都得死。
她雖然早已想的明白,一直懷抱著希望。然事情到了最後的關頭,她心裏一片冰涼,心知死無處不在。
她跪地許久,方啞聲道:“如若奴婢雖丟了小命,僥幸未暴屍荒野,求皇上將奴婢……燒成灰燼,骨灰撒進銀水河……”
河畔會有漁夫鑿冰垂釣,其中總會有人拎著釣來的魚送去西市,換回兩個燒餅,他一個,他的孕妻一個。
總會有人舍不得吃鹹鴨蛋,都留給他有孕的妻子。
總會有人為他的愛妻笨手笨腳煮魚湯,並同隔壁阿婆請教魚湯去腥的方法。
她想,那樣的一碗魚湯,一定是極美味的。
外間的馬蹄和車輪聲不絕於耳。
皇帝的目光定在她的鼻端,一抹刺目的嫣紅極快的滴了下來,隱沒進上好的地墊中。
他終於沉聲道:“朕……答應你。若你協助揪出背後之人,朕便赦你出宮。若你不幸身亡,朕便派人將你的骨灰撒進銀水河。”
她虔誠叩頭。
------題外話------
鋪墊了這麼久,這一幕終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