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藥的清苦氣息遍布整個廢殿。
明珠熬好藥,倒進粗瓷碗裏,正要端進配殿裏去,五福搶先接過去,討好道:“我為姑姑送藥。”
明珠顧不上燙手,一把搶過去護在臂彎,低叱道:“莫添亂,姑姑等著喝藥。”
五福便不甘不願的跟在她身後,執意要往配殿而去。
明珠苦著臉道:“弟弟,你雖是個八歲的小太監,可也要恪守男女有別。姑姑得的是婦人家的病,怎能讓你隨意進出。”
五福癟嘴道:“都一連四日未瞧見姑姑麵,是不是你將姑姑暗害都不一定。”
明珠氣的要揍他,卻聽貓兒輕輕在裏間喊道:“讓他進來罷。”
五福麵上一喜,立刻搶先推開配殿門,心裏卻又聽進去了明珠所言“婦人病”的話,不好意思往前湊,隻站在火炕一丈外,小聲問道:“姑姑,你的病怎地還不好?”
貓兒躺在炕上,探出手去,撫了撫他腦袋瓜,輕聲道:“姑姑病了,你這兩日可好好做木活了?”
五福聽著貓兒略顯虛弱的聲音,眼圈一紅,淌下兩行淚來:“一點不敢偷懶呢。”
貓兒便朝他笑一笑:“怎地沒闖禍卻心虛哭鼻子,一點不像男子漢。”
五福忙忙抹了淚,上前抱著她手臂撒嬌道:“我還多尋到幾個會木工的太監,等姑姑好了,我帶他們來給姑姑看。”
貓兒點點頭,道:“出去吧,姑姑乏了,要睡一會。”
五福這才戀戀不舍的出了配殿。
明珠掩上房門,摟著貓兒靠在炕牆上,喂她喝過湯藥,見她須臾間便發了一身的汗,不由發愁道:“身子這般虛,湯藥的藥效存不住,不知何時才能好利索。”
她為貓兒拭過汗,在傷處抹上藥油,方道:“楊公公昨兒過問過姑姑的病狀,姑姑還未醒,我隻好說姑姑葵水腹痛,尋了個‘婦人病’的借口。現下想來卻有些不對,後麵還要繼續尋旁的借口拖著不去禦書房上值,再將身子養一養。”
貓兒點點頭,低聲道:“無妨,借口總會有的。”話畢,又道:“此事又將你牽扯進來,我對不住你。”
明珠心下一酸,掩飾道:
“姑姑在貴妃娘娘那頭受了大苦,奴婢隻是照顧姑姑傷勢病情,不算什麼。
奴婢在宮中時間不短,知道娘娘們互相爭鬥。貴妃娘娘定是嫉妒姑姑受了恩寵,擔憂姑姑日後搶奪她的位子,才將姑姑打昏後拋去雪地裏。
五殿下碰巧救了姑姑,他也許下了封口銀子,算是發了一筆小財,不算姑姑牽扯呢。”
貓兒聽聞,隻默默不語。
蕭老五去救她,她並未忘記。
然而皇家人有要她活的,有想她死的。
想讓她活的,又哪裏是真心誠意想讓她活。不過都是利用,看誰的嘴臉偽裝的更好罷了。
她閉眼道:“我乏了,再睡一會,你出去吧。”
明珠心下一陣擔憂。
自尋回貓兒已過了四日。前三日她昏迷不醒,昨兒夜裏好不容易醒了,卻極少說話,隻知嗜睡。
明珠將為她掖好被角,開門去了。
待腳步聲散盡,貓兒立刻忍痛翻身下炕,將四周尋過一圈,心下有幾分著急,立刻赤腳出了房,站去了簷下:“明珠,我鞋呢?”
明珠急急從正殿出來,瞧見貓兒赤腳單衣,苦著臉道:“姑奶奶,我看你這是沒病夠。”
她忙忙上前要攙扶貓兒回房中,貓兒卻執意不肯,隻一疊聲道:“鞋,鞋!”
明珠隻得小跑去牆角,往要燒炕的柴火堆裏翻出一雙血跡斑斑的繡鞋,掩在衣襟裏,一路小跑回去,悄聲道:“這番樣子,怎能再穿。楊公公此前為姑姑送來好幾身新衣新鞋,夠穿。”
貓兒一把將繡鞋奪過去,低聲道:“我戀舊。”抬腳進了配殿,一把將門掩住。
待聽見明珠歎息著進了正殿,她這才將手指探進鞋幫,用力摳了幾下,掏出一張折疊的極小的油紙來。
油紙上本不好寫字,然而這油紙不知如何炮製過,竟能記錄信息。
她極小心的翻開紙片,神色卻越漸茫然。
她清晰記得,那嬤嬤趴伏在她腳下,往她鞋幫裏藏紙片時,清清楚楚說的是,紙片裏是離開的秘密水路圖。
然而現下紙上所顯現的,卻根本不是什麼路線圖,而是密密麻麻看不懂的文字符號。
她連哈氣帶揉搓,紙上的文字並未消失和改變,穩穩當當的列於其上,仿佛亙古至今。
她頹坐炕上,想立時就離開的希望徹底破滅。
外間的雪片已極小,天上雲層間多了光亮。在外間玩雪的大黑偶爾發出“唧唧”的奶狗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