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傳來如雷的打鼾聲,一聲還比一聲高,哄哄的炸響,李修寧因為這令人不適的聲響被迫脫離光怪陸離的夢境,有了一絲清醒的苗頭,眉頭不自覺蹙起,頭卻愈發地沉痛,迷迷蒙蒙的睜不開眼,眼皮子似有千斤重量。
得去向祖母請安,誤了時辰便不好了。腦中自然地想到此處,李修寧強自用勁,奮力睜開雙眼,她先抬手揉了揉頭,力道有些過大了,隻當是剛醒力道把握不準也未多在意,此時腦子仍有些迷糊,竟未想到打鼾聲平常她是萬萬不可能聽到的,便隨意地轉過頭去看擾人清夢的可惡的發聲源頭。
“啊!”
一聲石破天驚的尖叫聲險些便要突破喉嚨邊緣,幸而李修寧從小到大也算有些不同尋常的見識,硬生生用兩隻手捂住嘴巴止住了喊叫聲,身體和眼神卻止不住一同顫抖,她眼神左右胡亂瞟了瞟,幾乎要哭出來了。
她睡的這張闊床,左邊一個漢子不住打鼾,右邊一個滿臉胡須的八尺大漢好夢正酣,床邊橫躺著一個四仰八叉的漢子,一隻腿還搭在她蓋的薄毯上,房間中隔了一宿的酒味、汗味和腳臭味混雜一處,臭氣熏天。
這是什麼鬼地方,她為何會在此處?!
莫非她尚且在夢中嗎?
李修寧用力扭了扭自己的臉,疼得她眼眶中瞬間便多了淚花,竟然不是夢。一時之間,她顧不得想太多,倘若被人知道她一介女子與三個臭男人共睡一榻,這一世的清名和閨譽便毀於一旦,下半輩子也算徹底完了!
慌亂之間,李修寧一腳踹開壓住薄毯的臭漢,匆匆下床,胡亂找了雙皮靴打算套上便逃,套靴時思緒乍定,驟然察覺到異常。
她的腳掌有這麼大嗎?她的手何時變得這樣筋骨分明了?不對,這不是她的腳,這也不是她的手!
一種更加巨大的驚恐攥住心髒,李修寧顫抖不止的右手放下皮靴,轉而向上撫摸臉龐。
粗糙、陌生的觸感瞬間擊穿一觸即潰的鎮靜,令她的心髒以一種恐怖的速度加速跳動,幾乎因為驚恐而爆裂。
不,不,不!
李修寧不敢相信,她竟不是她自己了,如此離奇之事怎麼會發生呢?腦子裏卻有一道清醒的聲音告訴她,這不是夢,世上不會有如此清醒的夢境,當務之急不是糾結崩潰,而是必須先速速離開此地,設法理清緣由,再圖後計。
想明白後,李修寧不敢再耽擱下去,用最快的時間觀察清楚她所在的房間布局,憑借聽來的隻言片語模糊辨認出是一間營帳,顧不得再深思,找到出口,套上皮靴,確認穿戴齊整,便順手從床榻邊的兵器架上拿起一把匕首藏在腰帶中,趨步至大帳門口,貓腰輕輕掀開門簾,打算趁無人注意時逃走。
掀開簾帳的一刹,額頭一下子碰到堅硬的胸口。
不疼,李修寧下意識地捂住額頭,仰起頭看。
布衣素服的少年郎望著眼前人出乎尋常的舉動,眼角眉梢似乎有些許詫異,嘴唇是微微上揚的,麵皮泛起漣漪般的輕柔笑意,唇若桃花,眸如星子,溫文儒雅的氣質渾然天成,聲音也極為平易可親:“某昨夜安排,將軍可還滿意?”
李修寧如遭雷劈,霎時呆立當場。
他他他……怎麼會是他!
不對,將軍?安排?什麼安排?難道說今早起身所見窘狀,全是他一手造就?
腦子一刹那湧入萬千思緒,李修寧傻傻地看著闊別重逢的故人,表情或許有些滑稽。
岑桑收斂了唇邊笑意,眼底暗含打量,麵上卻未顯分毫,語氣是恰到好處的關懷:“老趙一貫好酒,將軍興之所至也莫要太過放縱,畢竟大戰在即,嗜酒誤事。”
李修寧腦子不笨,經曆一連串的打擊和崩潰,她忽然靈光迸發,理清楚了大概脈絡——恐怕她現在這句身體是某位將軍,畢竟岑桑離開王府後確實投了軍,前因後果對得上,可是也不對呀,這具身體看上去糙得很,卻分明與她一樣是女子之身,怎麼可能是將軍呢?難道是她孤陋寡聞,實則大淵真的出了可以領兵作戰的巾幗英雄?
不論如何,情況未明,她不能漏出破綻,不然輕則是腦子糊塗,重則被當成妖孽,弄不好便是死境。
急中便能生智,李修寧瞬間收住表情,挺直了身板,對岑桑冷淡地點點頭,故作隨意地對自身的怪異行為給出一個合理解釋:“嗯,昨夜飲酒太多,頭腦一時有些昏沉,容我稍緩片刻,不過偶一為之,你不必擔心。”
說罷,李修寧繞過岑桑,大約是身體慣性作祟,大步流星往前走去。
“將軍。”
李修寧無法裝聾作啞,隻好停下腳步,停止懊喪的情緒蔓延,轉過身再度與岑桑麵對麵,隻不過此時兩人距離有些遠,他的表情顯得模糊不明,聲音倒是一如尋常:“別忘了辰時三刻,須得召集眾將議事。”
李修寧哪裏知道要議什麼事,幸好現下知道了,心裏慌張得要死,麵上偏偏做出十分的鎮定,點點頭表示記住了,再也不敢多留一分半秒,連忙離開。
此時天色將明未明,大約是辰時初,距離辰時三刻也不剩多少時間,李修寧遠離營帳,走到人跡罕至的樹林邊緣,才敢鬆口氣,有了喘息之機,遲到的害怕和委屈頃刻襲來,她反複確認自己的身體,最終不得不認清現實,捂住臉,忍住眼眶中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