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但丁』一個穿越而來的古人會關注這些也很奇怪,但由於織田本人奇妙的包容特性,整件事反而顯得很自然。
寫作。
沒有直接使用舊文稿,也不是修改宿作,織田作之助最後還是重新開頭新寫了一篇小說。
曾經他寫作的目標是補完“殺手為什麼不再殺人了”的那個小說結局。
不,應該說現在也一樣。
隻是織田作之助在紙麵上落下一行又一行後,其他的風景也逐漸鑽進了他那執拗的腦殼。
比如這一次,想著是要寫下投稿到報社,也許能夠刊登發表的小說,他下意識地開始寫起孩子們。
孩子們和友人。
作為‘殺手’的過去仿佛遙遠得像是另一次人生的事,浮現在眼前的完全是玩耍著的孩子們和三人在lupin喝酒聊天的影像。
情感和體驗從筆尖流淌到紙麵的過程就好像把棉絮紡成線,又織成布。
在龍頭抗爭中救下孩子們時是什麼心情,決意要將他們撫養成人時是什麼心情。
第一次滿身狼藉地邀請太宰一起去lupin時是什麼心情,閱讀安吾為死者們寫下的人生記錄時是什麼心情。
落到紙上,最後形成的是一個撫養著幾個孩子,時而和朋友出去喝酒的平凡男人的故事。
一氣嗬成。
織田作之助停下了筆。
寫到一半的時候,他覺得他創造出來的這個角色和他自己完全不像;但寫到結尾處男主人公又開啟了有如往日,毫不特殊的一日時,他又覺得這個角色的確是從自己身上剝出。
文章可以說是十分溫馨,但完成了小說的作者的心情則是難得的複雜。
非常自然的,織田回想起『但丁』曾對他說過的話:“所有創造都是分離,出生就是別離,至少也和死亡一樣莊嚴肅穆。”
這是他第一次真正地直麵自己的‘創造’。
織田作之助是個書寫著自己的作者,不僅僅是取材,他的小說裏還吸收了更多。
某種從寫作時不斷滋長的不安讓他在寫完後從自己剛完成的新作裏重新尋找自己投射的事物。
織田刻意轉變到讀者的視角去觀察這片自己創造的‘倒影’。
男主人公和他的友人的友誼。
織田作之助和太宰治、阪口安吾的關係。
一直以來,他都尊重著lupin內那種特殊的氛圍——三人就像在荒漠的戰場上偶然相遇、圍坐在一堆篝火旁的士兵一樣,默默地湊在一起,又默默地開始觥籌交錯,彼此共享這單純而短暫的時光。
總是不約而同地一起喝酒的同時,還心照不宣地期待著下一次會麵。然而,在另一邊,即使是‘友人’二字也不會輕易出口。
隻是為了遵守所謂黑手黨內不得窺探他人內心的規則嗎?
現在想來,並非如此。
名為織田作之助的男人主動停下了腳步,於是三人隻是默契在黑夜裏相望而已。
當然,另外兩人也全未表達想要走得更近的意願。
太宰總是在恰到好處的時刻說出的搞笑言論。即使是喝醉了也隻是抱怨小說不合心意的安吾。
某種意義上說,三人在一年來都默認般地裝傻充愣。
這樣是否就已經滿足了呢?
多少次想要說出口卻停留在舌尖的話語。時常在內心中升起卻停留在想象中的去做些什麼的衝動。
織田作之助的目光停留在自己一口氣寫完的小說的末尾。
那是和現實中十分相似卻又不同的發展走向。
和當時下定決心開始寫作時相似的預感在作家的心頭升起。
太陽即將落下。
而日落的時間也是有限的。隻要太陽沒有被淹沒在地平線的更深處,那麼最後的機會依然存在。在陰影遮住前路,一切被黑夜吞噬之前。
他又一次做出了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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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大約一個月。
『但丁』看著報紙上‘新人賞’獲得者的名字「鈴木柳吉」露出了滿意的微笑。
而另一邊。
和報社派來的編輯交流連載事宜的織田作之助頂著他那萬年不變的天然表情,說道:“在最後一期的連載開頭,能否讓我加上一段話?我想在那裏表達對我的兩位友人一直以來支持的感謝。”
他的要求得到了應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