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自己的身世,我都是聽爺爺講的。在鄉下清苦卻又閑適的時光裏,爺爺曾是孩子王,也曾是業餘的說書先生,一會兒說起唐朝的程咬金劫皇杠,一會兒又說起他兒子和媳婦離婚,扯得多了,難免連我也不辯真偽。所以那隻算是恍恍惚惚一個夢。
據說我的出生地是山西太原南郊一個軍工企業777信箱。1976年。
媽媽叫肖群芳,是廠革委會主任的女兒,能歌善舞,卓爾不群,可能是相當自命不凡喜歡兩眼望天的大美女那一類!可惜我連相片都沒見過一張;爸爸則是現役軍官徐永平,高大英俊,站如鬆走如風,人中之龍。他長得跟爺爺象,當然跟我也象,嗬嗬,都很英俊!而爺爺徐定國時任廠保衛科長,又是抗美援朝戰鬥英雄!雙方長輩都是廠裏的領導層,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自然要大操大辦,雖然不富貴但是很風光!據說曾害多少男女們眼饞!誰曾想也沒啥好結果。可見婚禮辦得咋樣並不太重要,眼光要放長遠點。
第二年媽媽的肚子就大了,順理成章地生下了我。本應該是兩家的大喜事,但當時有廠裏的閑人就發現些許的不對了:父親據說公務繁忙沒有回來,滿月的時候沒有請客,兩老家夥也出乎意料地平淡如水,見麵時微笑點頭,公事公辦,說不出的別扭。
我生下來兩月時,我爸回來了,沒別的事,回來就是為了離婚!眾人評說既然是男方嫌棄女方,莫不是女方做了什麼出軌的事?聯想到肖群芳作為廠裏的文藝骨幹,整天一幫子男男女女,同誌同學,也難保阿慶嫂就不會搭上刁德一!但有知情者立馬就否定了,說道是肖群芳性子剛烈,冷若冰霜,同人勾搭的可能性極低,再說了,即便是有那麼一點兩點小問題,連我們同一個廠子的人都沒察覺,他徐永平遠隔千山萬水又怎麼知道?又有人說,前幾天看到徐永平從肖家出來,臉上大大的幾個紅手指印,難道做了虧心事還敢打人?眾人齊聲“哦”了一聲,麵麵相覷緩緩點頭,認定了問題是出在徐永平這裏了!有人不服,說“當兵三年,母豬變貂嬋”,他徐永平在部隊裏麵想出問題都難!便有人對此說法嗤之以鼻,說你知道他在哪裏當兵嗎?雲南!“雲南十八怪,抱著娃娃談戀愛”,那裏的女人開放得很!於是“哄”的一聲,大家齊笑一聲作罷。
爺爺轉述這些時是相當有文采的,其實我從小就發現爺爺有說書的天賦,又佩服他作為當事人之一,還能有如此細致的觀察。爺爺就開心大笑,說道:“你哪裏知道我當時的難處!”
爸爸從部隊回來隻有一個月的假,一個月內必須要離婚!這任務確定有點緊,非常緊!而對方又如此的頑固不化,不得不采取相應的非常措施。爸爸對媽媽用的是24小時追尾戰術!走到哪跟到哪,不聲不響,任打任罵,不眠不休,啃窩頭喝涼水。一開始媽媽絲毫不為之所動,照樣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豔如桃李冷若冰霜,視爸爸為腳後跟的狗!但時間一長受不了了,旁邊的人指指戳戳嘻嘻哈哈,雖然矛頭都是指向穿軍裝的陳世美,但自己也沒法總是睜著眼裝瞎子。於是媽媽躲在家裏不出來,爸爸就蹲在房門前的老樹下隔牆對峙。有好事者三三兩兩守在一邊湊熱鬧,有心要從爸嘴裏套出點內幕,但當時爸始終一言不發。
一天過去了,一個晚上過去了,兩天過去了,三天過去了!他還在那兒。該行為已經驚世駭俗了,離婚的見過不少,但離婚離成瘋子的還是頭一回見!隻不過事情並無進一步的進展,看熱鬧的也漸漸地冷了興趣,即便路過也不過是多瞧一眼而己。又一個冰冷的早晨,爸爸盤腿而坐眉上已經結了嚴霜,一動不動,如崇善寺內的泥雕木塑。但變化總在人們不注意的時候發生,“吱呀”一聲門開了,媽媽走了出來。四眼相對,良久,媽媽忽然慟哭起來,如顛似狂地撲在爸爸身上,又抓又咬。爸爸還是沒動,媽媽鬧了一陣,無力地坐在地上。又是良久,媽站了起來,冷靜了,表情是毅然決然,說道:“離就離吧,既然你無情也別怪我無義,一切後果你自己承擔!”
這一切都瞧在爺爺的眼裏,爺爺當時並未做任何幹涉,兒大不由父!他跟我說起來時,我也一言不發,是的,雖然從未見過他們,但那畢竟是人生世上兩個最親密的稱呼:爸爸!媽媽!我也是曾在心裏喊過無數次而不得的!
第二天,我的父母平靜地協議離婚,無財產可以分割,我的撫養權歸女方。眾人都以為塵埃落定到此告一段落,誰曾想好戲還在後頭。三天後,突然忽拉拉黃布蒙著的吉普車來了六七輛,有公安局也有部隊來的人,二三十個一擁而入,押上爺爺和爸爸鳴著警報浩浩蕩蕩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