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1章 楔子(1)(1 / 3)

“苦生樂死,事與願違。幽幽忘川,多少離人魄碎;

六道輪回,不辨是非。予我舟楫,普渡無妄之鬼。”

一位身著蓑衣、頭戴鬥笠的老翁將繩子在碼頭的木樁上繞緊,卻不上岸,矮身在船中坐下,有節律地敲打船弦,悠然而歌。若不細嚼他的詞句,不去看他擺渡的河,那他便與人間枕水而眠的老船夫別無二致,聽者可以全心陶醉其中,然後率性地稱讚他的歌喉。

可惜六界中沒有神仙妖魔會不知道,這裏是忘川,是天界與魔界的分壤之處,是一片覆著黑石黑砂的荒原,沒有一絲活氣,不生草木,鳥獸罕至,甚至看不到日月星辰。唯有點點魂火彙聚成的光帶,映照著昏黃無波、深不見底的忘川河水。河水不知源流,掬一捧飲盡,便可忘憂。諷刺的是,忘川上的魂火正是執念不滅,才似流螢在這可以忘情的河水上逡巡徘徊,不肯離去。

有好事者,曾將忘川魂火與天上星河相較,言:雖二者皆是六界不可多得的絢爛奇景,忘川卻要更勝一籌。星河造化天成,美而冰冷,忘川則如月下美人含情脈脈,卻無意被風吹落了麵紗,為良辰美景平添了一分誘惑。

忽然,老船翁口中自編的小調戛然而止,閃爍不定的魂火也隨之靜伏不動。他眯著眼,側耳凝神細聽。不多時,天上傳來一陣沉悶的隆隆之聲,似悶雷,似戰鼓。

“來了,來了,這一戰終究還是來了。可憐的小姑娘,身似薔薇柔弱,命格卻如猛虎離山,身不由己。老骨頭見不得殺戮,就不陪這些年輕人折騰啦。”

歎畢,老船翁解開船頭繩索,輕輕撐起一篙,駛離河岸。口中似在喃喃自語:“你們苦守忘川千萬年,當知她母女亦為情所苦。有心脫離此處者,便借天地動蕩之機結個善緣吧。”他劃水甚是憊懶,有一下沒一下,不肯用力,那破舊的木船竟然搖搖晃晃逆水而上,直向極北之地行去。

一個時辰後,天魔二界揮師忘川,陳兵百萬,槍鋒甲重,殺氣凜凜。

一俊秀男子身著白衣金甲,手執赤霄寶劍,頭戴九龍金冠,麵無血色,危立雲端,君威不怒而顯。在他背後是披堅執銳的天兵天將蓄勢待發,天界忍受魔界挑釁千年,渴戰已久,隻待他一聲令下,便會將手中刀劍揮向對岸的魔兵。而魔兵亦是對清高自詡虛偽狡詐的天界苦恨久矣。這樣注定你死我活的戰場上,充斥著殺伐戾氣。天界的領袖——天帝陛下亦在陣前耗盡了最後一絲柔情,沉聲道:“覓兒,過來。”

意料之中,錦覓不為所動,隻是一遍一遍求他,把金丹缺少的那味草藥告訴她,好解脫愛人身上的寒霜苦楚,稍稍緩解心中的悲傷和愧悔。可她沒有看到愛人眼中快要溢出來的喜悅。

旭鳳從前毫不在意寒霜發作時的痛苦,反而慶幸有這痛苦可以提醒他,趕快打點好破碎的真心去麵對家破人亡、愛人背叛的現實。可此時此刻,他見錦覓憂他愛他,一如從前天真歲月,心中歡喜不已,甚至有些感激,這點痛苦使他掙紮的愛得到了回應。

錦覓不知道,在這段剪不斷理還亂的愛戀中,旭鳳一直是從前的旭鳳,她卻從未真正認識過她口中的小魚仙倌。被眾人嗬護的她永遠也不會理解溫柔隱忍的背後在承受著怎樣的苦楚。盡管潤玉已學會反抗命運的不公,不再為人魚肉。可身為天界至尊,他依然是脆弱的,所以才會一再卑微地試圖渴求她能給予一點愛意,讓醜陋的自己可以得到一束光。

潤玉亦不知曉,錦覓的目光一直追尋著旭鳳,未在他身上停留片刻,自始至終。

世上本無我,何故而求索。癡人不解情緣薄,飛蛾撲火,步步皆是錯。

隔著父母親族的累累血債,身在局中,仍為情所迷,不見泰山。生死一戰,在所難免。

話說兩邊。忘川天魔大戰一觸即發,老船翁卻溯流而上,輕舟簡行,已過萬裏,兩岸風光大不一樣,黑砂黑石變成了一片冰澄雪皚,河水亦清澈起來,不時飄過幾塊碎冰撞上船身,使船仄歪。老船翁卻不肯隨船擺動,仍立得穩穩的。伸手在眉上搭個棚,環視四周與天與水與雪與山共一色白的風景,氣定神閑,老神在在,仿佛並不在意迷失道路,小船會去向何方,又或者,他心中自信,在冰天雪地中亦能找到老友的埋骨之地。

行船又三刻,老船翁在一個不起眼的小島靠了岸。岸上並沒有可係繩索的地方老船翁全不在意,隻將腰上裝酒的葫蘆又緊了緊。纜繩被隨手拋在雪裏,船卻似下了錨一般,固定在原處,隨著水波輕輕搖動。

上岸行十步,老船翁便停住,伸手在空中左右摸索一陣,似乎找到了什麼看不見的機關。“嗯,是個泰卦的白虎陣,左三,右二,上十七……誒,竟然不對。”遍尋陣眼不得,老船翁不由得插腰而立,苦笑老友頑童心性不改。

忽然,他聽到身後響起悉悉索索的聲音,轉過身來,看到一隻毛色如冰雪一般的貓兒正在好奇地撥弄他扔在雪地裏的纜繩。

“嘿,小家夥,不要淘氣,小心把我的船放跑了。”老船翁嘴上說得要緊,卻沒有一點著急的樣子,隻緩緩走了幾步,生怕驚到這隻冰天雪地裏的小精靈。

聽到老船翁的話,小家夥停爪不動,抬頭看他,看了一會兒,似乎覺得來人沒有惡意,不自覺地走近,繞著他轉了兩圈,認真地打量一番。老船翁亦看清了這隻貓兒的模樣,渾身雪白長毛,無一絲雜色,長尾如撣,高高揚起,尾尖俏皮似靈蛇搖曳,麵如團絨,雙瞳異色,似極北冰雪般晶瑩透徹,靈氣逼人。不難看出這貓兒靈智已開,且心性甚佳,卻還不失頑皮本性,真真是可愛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