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永遠也忘不了十年前第一眼看到這個學校的感覺,站在簡陋矮小的北大門往裏看,所有的景色都仿佛是一片灰色。沒有一個人認識我,我拖著厚重的行李,一個人孤獨地站在宿舍樓前的廣玉蘭樹下,遠遠的看到她朝我走來。
我看到她朝我微笑,於是心裏覺得疑惑。我們那時候並不認識,她為什麼要朝我微笑呢?雖然她後來一直都否認她有對我微笑,但是我卻清楚地記得她臉上的表情,恬淡如菊,在這個深秋季節,輕輕送來一陣清香。
也許,也許那個微笑的女孩,不是她?
抑或許是我的記憶出了毛病,那個年代裏所有的回憶,似乎都以一片灰蒙蒙的狀態,儲藏在我的腦海。我常常避免去刻意想起它們,然而在夢中,它們卻始終以各種各樣的方式侵襲過來。
像從前一樣,無論夢的過程怎樣,在最後,我總要看到她微笑著流淚,對我說:“你知道麼,我的臉上有一顆淚痣,可我從來不知道,我的眼淚是為誰而流。”
之後,她的臉漸漸離我遠去,在一切影像模糊之前揮手和我告別,我的耳邊響起一個很遙遠的聲音:“嘉時,再見了,我們會不會再見,會不會呢?”我想要伸手挽留,卻發現自己已經在薄薄的晨光之中,心在撲騰撲騰地跳動,整個人籠罩在一陣莫可名狀的傷感之中。
我努力睜開眼睛,發現自己依然躺在柔軟溫暖的被窩裏,幼小的女兒已經打扮完畢,此刻正在我的身邊輕輕搖晃我的胳膊。看見我睜開眼睛,她甜甜地笑著:“爸爸,快起床,我們出發。”
出發?哦,是的,我們要去的,是一個僻靜而優美的地方。
多年來,它讓我魂牽夢縈。今天,終於有了一個可以前去探望的借口。
是的,就在今天。
車子在山路上盤旋,窗外景色並不陌生。距離上一次的到來,已經過去整整四年,然而一切都仿佛還在昨天。漫山遍野的青翠毛竹迎風招展,蕭蕭作響。曾經刻了我們名字的那一棵,此刻是否還在原地靜靜等待?還有大片歡快生長的油菜地,是否如往年一樣,不遺餘力地綻放它們的絢爛色彩?
從省道分岔進入鄉村的水泥路,兩旁的風景豁然開朗起來。駛過一條林蔭道,車子卷起片片落葉,在觀後鏡裏飛舞,電台裏的主持人幽幽念道:“我們終究隻是這裏的路人,一切的因緣際會,不過是瞬間的風景。”
不久,便看到大萍村的村口,有兩棵豔麗桃樹,夭夭灼灼。駐車熄火,我望著眼前的女兒,舟車勞苦,讓她晶瑩嬌嫩的臉蛋此刻略顯蒼白。
“要不要緊。”我摸摸她的臉,她抬頭看我,勉強一笑。
我從後排座椅上拿來餅幹和飲料,遞給她,她順從接過,小心翼翼地吃起來。
我下車,打開車門,牽起她的小手:“來,我們去看桃花。”
她歡喜地下車,來到樹下,愉悅地拍著手。
“桃花,我要桃花。”她格格笑,嬌楚可人,令我無法拒絕。
我踮起腳,折下一枝遞給她。
“現在,你是這世界上最美麗的小公主。”我彎下腰,輕輕擦去她嘴角的餅幹粉屑,她拿著桃枝,歡快地跑開。
我直起身,抬頭仰望天空,山裏的一切都顯得新鮮明淨,碧空如洗,幾朵白雲慵懶地浮在一角,陽光已經開始刺眼。有一陣山風吹來,空氣中散發著泥土、青草、山花以及古樹混雜在一起的味道,讓人隱隱感受到一絲無法形容的愉悅。
我們來了。
我的心中充滿感動,這些年的經曆如同電影畫麵一般在腦海中快進,它們變得如此清晰,淚水漸漸充滿我的眼眶。
透過晶瑩的淚光,我恍惚看到,遠處有一個女子向我走來,穿一件奪目的寶石藍針織衫,一枚胸針在日光下閃著耀眼的光芒。
是你麼?是你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