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宇，走，跟媽媽走！”
這是八歲的蘇宇在傍晚醒來時聽到的第一句話。他在睡夢中睜開眼，見到母親那張焦黃憔悴的臉，不同的是，此刻增加了恐懼，深深的恐懼。
“快點，別睡了，等晚上再睡，好嗎？”
蘇宇有些不情願，開始在床上翻了個身，帶著不耐煩的哭腔問道:“媽媽，你這是幹嘛？”
“走，跟媽媽走，再晚就來不及了。”
母親看上去異常焦急，甚至硬生生把蘇宇從床上拖下來。他脆弱的胳膊碰到堅硬的地板，但還來不及喊疼，母親就把他連人拽起身，一手緊緊牽著他的手臂，另一隻手提著行李箱。
她帶著蘇宇大步流星往門外走。斑駁的籬牆外，傍晚的夕陽殷紅一片，像血一般灑在他臉上。巷子十分寂靜，印象中從未這麼寂靜過。
“媽，我們去哪？”
蘇宇對不知情的慌張感到惶恐，他的聲音帶著一絲哽咽，因為左腳受過傷醫治不好，所以一跛一跛走不快，卻十分努力跟上母親的步伐。
“去找你舅舅，你還記得舅舅嗎？”
母親說這話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道路，行人騎著自行車從旁邊穿過，她猛然一個激靈。
“記得……我們去找舅舅幹嘛？”
母親說:“你爸爸瘋了，等他找到我們，肯定會把我們打死的。你舅舅是警察，隻有我們去找他，你爸爸才不敢對我們怎樣。”
蘇宇露出恍然的神情，他隻覺得腳好痛，胳膊也好痛，心髒跳動非常快，像要從胸口蹦出來了一樣。
“媽，我走不動了。”
“來，媽媽背你。”
母親在他身前俯下身，將他背在背上，隨即提起箱子，加快了腳步。
車子馳過，塵土飛揚，橘色的餘暉映照在陳舊的樓房頂簷，幾隻飛鳥淺落，停在某處陽台的晾衣架上歇了歇腳，之後又撲翅飛走。
蘇宇的家庭和大多數人不一樣，就連他自己也和其他人不一樣。自他記事開始，就沒怎麼見過父親，就算見到，對他也不好，除了冷漠，就是沒由頭的暴力。母親一邊工作一邊照顧他，除此之外，每周都會消失一兩天。蘇宇猜測是去找父親要贍養費了，但似乎每回都不太樂觀，母親總是滿臉憔悴，或者滿身傷痕。
這次也一樣。
蘇宇回到空無一人的家，將小書包放在椅子上，打開櫥櫃，發現可以吃的東西已經沒有了。他隻好忍著饑餓躺在床上，望著蒼白的天花板睡過去。然後被母親叫醒，然後倆人開始逃離。
夜晚九點半，黑色客車停靠在破舊車站。母親拉著蘇宇的手往站外走，倆人誰都沒有說話，蘇宇沉著臉，努力邁動步伐。
昏暗的路燈下站了個身影，高高瘦瘦，襯衫衣角隨夜風輕飄。
母親見了那身影忽然神色大喜，接著又加快腳步過去，揮著手喊道:“東子，我們在這呢。”
那男人抬起頭，隨即也邁開步伐朝母子二人走來。
母親鬆開蘇宇的手，過去抱住那男人，不由自主的開始啜泣，嘴裏喃喃道:“那個地方我沒法待了，我受夠了……”
蘇宇愣在不遠處，看著此情此景，內心又油然生起一陣難過。隻要他不傻，他都知道自己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父母是什麼樣的人。
尤其是那個沒見過幾麵的父親，據說他還蹲過監獄，而且還殺過人。當然，這些都是從母親口裏得知的。
目的是想讓他深刻意識到，自己的父親就是個麵目凶殘的惡魔。
“好了好了，沒事……”
男人拍拍母親的背安慰她，隨後目光瞥向蘇宇，露出一抹微笑。那笑容真和善，蘇宇第一次從男人的臉上看到這種笑容。像電影裏的畫麵一樣，具體是哪部電影他也想不起來。
“小宇，過來，舅舅抱抱。”
蘇宇愣在原地，抬不起腳，一方麵是因為累了，另一方麵是對於不熟悉的人，他做不到順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