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1章 第1章(1 / 2)

慶曆九年,穗子嶺鬧了嚴重的饑荒,大量災民湧向清水鎮,一個方圓百裏最繁華的地方,也是朝廷征餉都忽略的小鎮。

由於紅河縣長的姑父過幾日做壽,清水鎮宵禁取消,百姓日以繼夜趕製壽禮,亭長趙城在為當月的貢銀發愁。

清水鎮城牆邊的野墳場,腐爛的屍體、凝固的血液和早些年設在這裏的排汙口,將城牆根漚壞,離倒塌隻欠一推。卻沒有一條活著的生命願意靠近,因為隔著數十米就會聞到惡臭,眼睛也會被熏疼。

深夜,一輛簡單卻不樸素的馬車悄聲前行,在毒氣未涉及的最後邊界拉緊了韁繩。上空眾多枯瘦猶如魔爪的樹枝,將本就昏暗的月光隔絕到近乎沒有。

一聲短暫卻響亮的鳥鳴後,漆黑中響起了有序的沙沙聲,短促有力。一瞬間,馬車前跪下十數個黑衣殺手,他們低著頭,一動不動融入夜色。

“公子,九個已斬殺完畢,剩下一個,逃進了野墳場。”

沉默,讓為首的和身後十數個一齊拔出了短刀。三天,從京城到清水鎮,擊殺十個大內密探,這是他們的任務。眼下是最後的時刻,自盡是逃不過的,但他們不明白,何以驚動了公子。

“燒了。”馬車內傳出清冽的聲音。

短刀停滯空中,擅自行動也是重罪。黑衣殺手們恢複“不存在”。

車夫曉月跳下馬車,將馬鞭堵在剛要詢問的慧靈唇上:“燒了,任務結束,回去領賞。”說完又用馬鞭挑起慧靈的下巴,在昏暗中探究那張秀氣的臉,打趣道:“要是我記得不錯,再有五個任務,你就可以出去了,怎麼樣,郎君找好了沒?”

馬車內一聲輕咳,讓曉月鬆了馬鞭,瞪著那對有著同樣殺氣的眼睛。“哼。”重新坐上馬車,揮著馬鞭,衝向黑暗道:“愣著作甚,去燒啊,連那些蠕動的蛆都一個個扒拉出來燒幹淨。”

殺手們開始行動,放火遠比殺人簡單,可野墳場的爛屍們不給麵子。隻能扯下好些幹枯的樹枝,直到清冷的月光徑直淌下,那堆被/幹柴包裹的垃圾才升起青煙。

惡臭經過加熱,功效更甚,青煙濃霧,未見火光。野墳場,即使火焰也帶不來光明的地獄,卻隱隱出現幾聲虛弱的求救,聲似小貓。

曉月的臉上毫無波動,慧靈卻急匆匆回稟:“穗子嶺的災民,從漚透的牆根底爬進來,手都爛了。”

那孩子求生的樣子,讓慧靈想起小時候的自己。她奢望曉月能放過她,在這個連蛆也要翻出來殺死的屠宰場。

沉默,不用看也知道曉月露出了那副故作成熟甚至狡黠的笑,她對一切雌性都充滿敵意,即便一隻蛆。

“她長得像璃貴妃,眼睛。”慧靈急忙補充。

璃貴妃是曉月的胞姐,也是她唯一在世的親人。可不提問,不拒絕,不求情是天星閣的規矩,誰觸碰誰就得受極刑。慧靈知道,但無法自抑。

砰一聲,不知燒到什麼,也許是排汙口堵塞的糞便,爆炸一般,火光四濺。野墳場的火終於熊熊燒起來,腐爛的骨頭們在熱烈的火焰裏咯咯作響,像在發泄他們的憤怒。

曉月掄圓了馬鞭,朝著那張清秀卻倔強的臉,那句像璃貴妃,出自一種僥幸,卻精確地踩中了她的死穴,她發狂似的要宰了慧靈,卻在一瞬間被馬車裏的那位用杯裏的幾滴冷茶點了穴道,動彈不得。

貓叫聲沒有了,火越燒越旺,慧靈甚至不敢抬頭看向那剛被破壞的高級綢布小簾。可她顫抖地站起,虔誠地作揖:“公子,慧靈求您。”

兩根即使在漆黑中,在煙霧中也纖白到反光的手指探出簾子漫不經心地揮了下。慧靈飛似的衝進火裏。

“就那麼喜歡她?搜集她的相近品,包括我?哼,可惜我不是她的雙生子。”曉月咬牙切齒,似在訴說不共戴天的仇人。

她看了眼攀向高空的烈火獠牙,哼了一聲:“可惜啊,麵目全非的臭瞎子還不如死了好。”

清水鎮的百姓聞到了惡臭,也看見了夜色中繚繞的紅暈,在趕製壽禮的同時咒罵野墳場已經死透且很快就被燒幹的爛屍們。亭長趙城無暇他顧,瞪了眼彙報情況的差役,繼續發愁月底的貢銀。

穗子嶺的災民自打上上月把餘糧交給清水鎮,就陸陸續續斷食,上月他們頭一回賒貢,趙城便把那些瘦到脫相的畜生拉走賣錢,並指責他們拖欠了朝廷的稅款和軍餉,朝廷要誅他們九族,嚇得他們寧肯餓死也不敢出鄉。

但人餓到沒有理智,甚至開始想要吃人時,就顧不得任何將來可能的降罪,他們衝向清水鎮,帶著恨意,卻接連死在路上。翻山越嶺,來到鎮口,變成活靶子讓守衛的官兵練刀。野墳場那堵一推就倒的牆,他們更是無力推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