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諶一去一回坤仁宮，耽誤了不少時間，叮囑了馮年兩句好生照顧沈昱臻，就匆匆出了宮。
馮年回到乾清殿，啞鞍急忙跑出來，紅著眼比劃著陛下找他。馮年心裏一驚，趕忙推門進去。
沈昱臻披散著頭發站在殿中間，雙眼通紅，眼裏滿是茫然，見到來人辨認了好一會，慢慢叫了句“馮年”。
馮年回身關上門，雙膝跪下，邊爬向沈昱臻邊忍不住鼻子一酸。
“陛下，您，您這是何苦。”沈昱臻的胳膊上還有一道道新鮮的棱子，老太監老淚縱橫，抓住沈昱臻的衣擺，“您有什麼氣您對著奴才發，切莫傷了自己啊。”
沈昱臻搖搖頭，輕聲呢喃了句：“哥會生氣的。”馮年頓住，更止不住眼淚劈裏啪啦地掉。
“陛下，您——”
沈昱臻伸出一根手指止住了他接下來的話，他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傷痕，皺了皺眉。
“哥明天還會來，你幫我處理下傷口。”
老太監抽泣著應了“喳”去取了藥箱。沈昱臻就一眨不眨地看著老太監給他身上的每個傷口上藥，一點聲也不發出，跟個瓷娃娃一樣安靜。
馮年一邊上藥一邊觀察著沈昱臻，斟酌著開口勸道：“陛下……要不您跟陸主事說說……”
沈昱臻整個人瞬間僵直，沒等馮年說出更多，他便生硬地打斷了他。
“不要，”沈昱臻蹙緊眉頭，“哥不會喜歡的。”
“可您這樣，主事知道，得多傷心。”
沈昱臻低下頭，“哥不會知道的。”
老太監怔了一下，就聽到陛下的自言自語，“哥不會知道的，他喜歡聽話的弟弟，我在哥麵前聽話，他就永遠都不會知道。”
馮年埋下頭，再也控製不住眼淚直流。這個孩子才十七歲啊，他是大祁的皇帝，九五之尊，可他從不懂得愛護自己，他一個人躲在屋子裏自殘，隻能靠一個老奴才一邊流著淚一邊給上藥。
馮年哭得太嚇人，沈昱臻沉默了一會，伸手推了推他。
“我會盡量忍住的，”小皇帝低著眉，輕聲保證著，“你……別哭了。”
馮年哭得更狠了，他覺得還不如自己被打一頓呢。
沈昱臻有些不知所措，他貧瘠的情感世界裏得到的關愛太少太少，以至於一個奴才真心實意心疼的眼淚都讓他感覺無措。沈昱臻想了想，就要拽回胳膊：“算了，不上了。”
馮年一手抓住他，一手用力抹了把臉，“沒事陛下，老奴不哭了。”
沈昱臻孤疑地盯了會他，才又重新坐了回來。
馮年心裏難受，一邊上著藥，嘴上仍盡力找著話題。
“陛下，您猜老奴剛才去哪裏了？”
沈昱臻搖搖頭，他的生活太單調，甚至都沒辦法去給別人的多姿多彩提供一個答案。
“老奴啊，剛從坤仁宮回來。”
聞言，沈昱臻抿了抿唇，黑曜石一般的眸子暗淡下去：“母後可好？”
馮年眨眨眼，“太後娘娘好得很——剛才還跟陸主事掐了一架呢。”
沈昱臻一愣，隨機反應過來其中的信息量，“哥也去母後那了。”
馮年點點頭，他本來沒想妄議天家事，今天他卻不知怎地，莫名想把坤仁宮裏的事講給皇帝聽。
“太後娘娘召見的陸主事。”
馮年繪聲繪色地向沈昱臻講述了陸諶在坤仁宮裏是如何把太後氣得七竅冒煙，如何硬碰硬宣誓管教權，以及他那段“沈昱臻值得”的言論。沈昱臻低著頭，以前所未有的專心傾聽著，努力在腦中還原馮年所講述的場景，並且把它們一個個刻進腦海裏。
他所有的煩躁所有的暴虐突然就沉澱下來，沈昱臻用力地想，原來有人護著的感覺，真的這麼好。
“昱臻。”沈昱臻突然沒頭沒尾地插進來一句，馮年疑問了聲，就聽他小小聲解釋道：“昱臻——我想哥這麼叫我。”
馮年頓覺鼻子一酸，低下頭掩飾般摸了下眼睛，笑著道：“那陛下就跟主事說。”
“陛下想什麼，要什麼，大可放心大膽地跟主事大人說。”
他抬起頭，看著懵懵懂懂的小皇帝，“主事大人也說了，陛下還小，要有耐心，慢慢教。”
次日是沈昱臻禁食的第三日，陸諶從府裏吃了早飯就過來宮裏盯著了。小皇帝看到他依然很開心，陸諶圈著他邊用內力給他揉肚子，邊問道：“今個禁食就結束了，你師父還有罰你別的嗎？”
沈昱臻不明所以地搖搖頭。
“那行，明兒讓馮年給你找件合適的衣服，我帶你出宮玩去，吃好吃的，”陸諶想了想，“嗯，就當微服出巡好了。”
沈昱臻眼睛一下子亮了。
“你有什麼想吃的？”
沈昱臻有些為難，他確實不知道外麵有什麼可吃的，突然靈光一閃，脫口而出自己唯一知道的：“叫花雞。”
“禁食完就吃這麼油膩可以嗎，”陸諶嘴裏嘟囔著，倒也沒說可不可以，“行，明天出去哥給你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