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和三年,早春。

連綿的細雨像是美人手中的紗,輕輕籠罩住這座金碧輝煌的皇城。

宮殿的青色琉璃瓦上,浮著一層細霧,在春雨的浸潤下愈發透亮。

皇後的延福宮宮門前,站著一位身量瘦長的女子。

她是工部郎中朱仁義的小女,妲榮。

侍女阿銀在一旁舉著紙傘替她遮雨。

她們麵前是一座精美的琉璃照壁,雕刻著一副牡丹花圖。

妲榮抬眸望著這照壁上灼灼盛放的牡丹花,黑色的眼珠緩緩轉動。

明明是尋常的眼神,卻好像藏著無邊的豔色,比這赤色琉璃牡丹花還要嬌媚幾分。

阿銀遠遠看到宮道上一頂明黃色的華蓋,招招搖搖地往這邊過來。

她扯了扯自家小姐的衣裳,輕聲道:“皇上來了,咱們快退避吧。”

妲榮抬起那雙似有情卻無情的媚眼,斜斜地往皇帝的車駕瞥過去,眼中湧起一層薄薄的水霧。

她讓阿銀收了傘,退至牆邊簷下,屈膝斂衽,恭待皇帝的到來。

皇帝的車駕在延福宮前停住了。

高佑恒穿了一襲明黃暗紋底四團龍雲紋繡長袍,腰圍玉帶,身姿挺拔俊朗。

他剛剛及冠,臉龐白淨圓潤,眉目疏朗,下巴沒有胡須,即使故作威嚴的神情,卻還是顯得有些稚嫩,沒有什麼威懾力。

高佑恒剛下朝回來,左右閑著無事,既不想召見大臣議事,又不想處理題奏公文,索性過來看看皇後,一道用午膳。

方才在遠處,他便瞧見了站在照壁前的兩人。

歩輿停住,他下了轎,掃了那兩人一眼。

一個穿得素淨,素白底繡淡黃花樣的短襦,黛青色馬麵裙。頭上隻挽著一個墮髻,插兩隻珠釵。

另一個卻穿得俗豔,粉色的上襖搭著碧色的下裙,反襯得旁邊的人清麗脫俗。

皇帝來了興致,這兩個人可不像是皇後宮裏的。

他走到那兩名宮女跟前,沉聲道:“抬起頭來。”聲音清悅,但卻有些輕飄,顯得不夠威重。

兩名宮女抬起了頭,顫顫巍巍的,帶著敬畏的神情,眼神飄忽著,不敢直視他。

高佑恒心裏卻先為妲榮的容貌驚了一跳。

她垂著眼眸,細密的睫毛輕輕顫動著,遮掩住了眼眸的水色,唇瓣飽滿水潤,微微一點紅,勾人心弦。

“你是皇後宮裏的,怎麼從前沒見過?”皇帝連自己納的妃嬪都不一定認得,居然去問一個宮女為何自己不認識她。這實在是有些可笑。

高佑恒禁不住揚起了嘴角,露出一點輕微的笑意。妲榮抬起眸子來,輕輕地往上掃,到皇帝那有些光潔的下頜處就打住了,再不敢往上看。

她猶疑著,不知道怎麼答話。

阿銀知道她性情怯懦,忙道:“回皇上話,小姐是皇後娘娘的妹妹,受詔入宮來服侍寬解娘娘的。”

高佑恒卻因為妲榮那若有若無的一瞥,心中悸動不已。

她似乎是與生俱來的妖冶,麵容已如狐狸一般媚人,還要有一雙能使人魂消腸斷、心癢難耐的眼。若是高佑恒狎過妓,就該知道這種眼神並非天生。眼睛雖有生得美的,可要它天然多情,卻是不能的。

除非日日盯著石子池魚練,顧盼回目,無一眼不含情。不過是籠絡恩客的手段。

高佑恒從小養在宮裏,納的妃子,也都是太後替他選定的,清白官家的正經女子。他的那些嬪妃,出身並不高,父兄也不過是些六七品的小官。他的皇後穆鈺,父親原是個翰林院侍讀學士,如今卻也已經賦閑在家。

隻因為一句祖訓:後宮不得幹政!

高佑恒不愛他們,就連對皇後,也是恭敬多過愛意。

這些妃嬪都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畢恭畢敬,賢良淑德,而他的皇後更是其中的佼佼者。高佑恒厭惡見到她們,可他的皇後每月都給他作了詳盡的侍寢安排,沒有一處偏私,一定要他做到雨露均沾。這讓高佑恒簡直要懷疑人生,究竟是那些女人伺候他,還是他去伺候那些女人!

皇帝乍然見到了妲榮,一個由名妓養大的女子,隻是站在那裏,就有萬種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