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冬夜,寒風淩冽。
淩晨十二點,正是城市夜生活剛剛開始的時候,然而在宣城東華街的盡頭,已經陸陸續續有人從一間食肆裏走出。
在燈紅酒綠、熱鬧非凡的東華街,“食肆”這樣的叫法難免太古老了些。
但沒人敢說那不是一間食肆,畢竟——
隻聽“哢嗒”一聲,剛才還亮著“食肆”二字的燈牌驟然滅了。
畢竟,這家店的老板就將其命名為了食肆。
倘若再走近些,還能聽見從食肆門口傳來的屬於中年男人的雄渾聲音。
“不是我說,陳老板,你這食肆生意這麼好,幹嘛這麼早關店?信我,就算你開到這個點數,都準有人來你這兒吃飯。”
陳喬一的手還搭在店門框上,聞言,細長眉尾挑了挑。她漫不經心地撩起眸子,輕飄飄地看了麵前的中年男人一眼,而後翹起唇角,“咯咯”笑了起來。
“客人,您難道不知道,白日為陽,子夜為陰,陰陽交接的時候,正是鬼門大開之時。不是小老板我不想開久一點,隻是您要是在小店逗留久了,可是會沾了一身陰氣回去。”
她聲線一壓:“不吉利。”
此時陳喬一半邊身子站在漆黑無光的食肆內,半邊身子卻處在霓虹燈的映照下,燈光耀眼,將她姣好的麵容襯得無比清晰。
——包括她笑得有些滲人的唇角弧度。
男人沒來由得覺得背脊上一陣發涼,比著“五”的手掌微微僵直。他咽咽口水,原本還想再說些什麼,眼前的陳老板卻已經轉身,關上了店門。
關門聲音不小,發出沉悶厚重的“哐當”聲。
在男人看不見的視野裏,三三兩兩趴伏在他身上的鬼魂因為這聲關門聲得到了號令般,不管是斷腿還是斷手的,長舌還是吊著脖子的,又或是渾身浴血、連五官都看不清的,都嬉笑叫囂著從他身上離開,毫無阻礙地穿進了緊閉著的門內。
然後。
就著還留有人類餘溫的椅凳,乖巧安靜地並排著“坐”好。
這些鬼魂大多是食肆的常客,且食肆在陰界太過出名,自然都知道陳喬一這裏的規矩。
一不招惹正常人類,二不擾了食肆的正常氛圍,至於三麼老板陳喬一才是這裏的唯一規矩。
隻要陳喬一興致來了,前兩條規矩不過是隨時都可以廢除的空文。
按理說,來食肆的鬼食客這麼多,哪怕是弱鬼,光是疊在一起,壓也能將陳喬一壓死,倒也沒必要守她的規矩。
隻是誰讓陳喬一的品種和他們都不一樣。他們是鬼,陳喬一卻是魔女,連地府閻王爺都得禮讓三分的魔女。
更何況這間看起來毫不起眼的食肆還受了她那位魔女姥姥的庇護。
魔女一族稀有且護短,魔女姥姥在食肆裏下的詛咒,足以讓他們在頃刻之間魂飛魄散,灰飛煙滅。
陳喬一於他們而言,惹不起。
也惹不得。
漆黑不見五指的食肆裏,隨著陳喬一慢悠悠地走近,她的瞳色逐漸變紅,成了食肆裏唯一的光亮。
她抬抬手,放在櫃台上的厚厚一遝菜單便盡數飛進了每一隻鬼食客的手裏。
陳喬一慵懶地打了個哈欠,整個身子無骨似的靠在收銀台邊。
“今日累了,一鬼一道菜,不能多點。”
有鬼匆匆瞥了眼菜單,不自主發出一聲哀嚎:“陳老板,怎麼今天還是沒有玉露青子羹,我等好多天了。”
那鬼皮膚蒼白,黑發淩亂地披散開來,許是被水泡久了,臉上都是褶皺,幹裂的嘴唇委委屈屈地撅著,居然讓她那張可怖的臉顯得有幾分滑稽。
她話音剛落,整個食肆裏便霎時噤了聲,所有鬼的目光都驚恐地聚在魔女身上。
陳喬一歪了歪腦袋,走到那鬼身後,指尖輕輕搭在鬼腐爛的肩膀上。
她微笑地看著女鬼腫脹到充血欲裂的眼睛,扯了下嘴角,聲音不鹹不淡,聽不出裏頭情緒:“怎麼,是我做的其他菜不好吃?”
“當然不是!”女鬼死得夠久,每天來食肆蹲食也有大半個月時間。
雖然沒親眼見過,但有關於眼前這位笑得花枝招展的魔女的傳聞,她還是聽了不少。
手段之狠之厲,足以到了連已經死過一次的鬼魂都聞風喪膽的地步。
女鬼知道自己嘴快說錯了話,忙不迭改口,張嘴便說。
“其實我更想吃您今天菜單上的這道豬蹄雪花湯,您燉得那叫一個軟糯細膩,骨香連綿。自從我吃過一次後,我就想它想得很,總算是被我等到了。”
陳喬一沒說話。
就在女鬼以為自己下一秒就要被陳老板扔出食肆的時候,搭在她肩頭的手指驀地挪開,緊接著,陳喬一轉身往廚房的方向走。
不多時,一道豬蹄雪花湯被端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