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若尚在猶豫,李漠已半醺地從喉嚨裏哼了一聲算作回應。雅間的門被推開,先入內的卻不是老鴇,亦不是舞姬,而是兩名小廝。
小廝小心翼翼抬進來一扇檀木架蘇繡三疊屏風,置於雅間中央,原就不大的雅間被一隔為二。李漠傻眼:“這是什麼意思?”
老鴇媚態巧笑:“爺,這是咱們織玉姑娘的規矩。”
浮若放下心來。
一名高挑窈窕的少女穿著嫣紅舞衣,琵琶半抱,蓮步款款走到屏風後的月牙凳上坐下,正是方才廳中起舞的十二泊音國舞姬之一。
她身材玲瓏有致,腰細腿長,眼窩深邃,鼻梁較尋常女子更為高挺,是帶著異域風情的美。方才脫下的舞衣已一層層穿上,薄紗朦朧間酥潤肌膚若隱若現,魅惑撩人。
從李漠的視角看去,唯見錦繡屏風後一個疏淡的影。他不忿道:“方才都教人看了個幹淨,現在還裝模作樣搞這套。”
粗鄙話語讓浮若微微蹙眉,蘇讓言用眼神問詢是否離開。浮若輕輕搖頭,示意留下繼續察探。
老鴇眼中閃過不屑,臉上掛著的媚笑卻一分未變:“織玉,為這位爺彈奏一曲。”
李漠付的銀錢也隻夠如此了。老鴇徐徐合上門離開,兩個小廝仍守在雅間門外,以防客人不規矩。
織玉纖指撥弦續續彈奏,輕攏慢撚間音如珠玉落盤、鶯語泉流。浮若坐直了身子,讚許地轉身麵向屏風後。
蘇讓言的視線始終淡淡落在浮若背影,也不知聽進了多少。
李漠顯然頗覺掃興,百無聊賴癱坐在軟榻上。曲至一半,他隨口問:“今年多大了?”
織玉低著眉眼,撥弄琴弦的手絲毫不見遲緩,在潺潺曲調中,她柔聲答:“回爺的話,奴家剛過了十六歲生辰。”
李漠懶洋洋“嗯”了聲,又問:“什麼時候過的?”
“就在七日前。”
李漠又有一搭沒一搭地問了幾句,織玉俱低眉順眼耐心回答。未幾,一曲終了。織玉緩緩起身,屈膝行禮後,蓮步輕慢退出雅間。
李漠仰著鼻孔、半眯著眼覷視屏風後那道綽約身影,嗤笑一聲:“架子挺大,裝個什麼勁?”隨後也站起身來,一步一歪斜地往外走。
夜色已深,燈火闌珊,浮若與蘇讓言不緊不慢跟著他回到了聚全客棧。二樓盡頭的客房裏,兩道身影悄無聲息憑空化出。
浮若輕聲道:“為師去隔壁和輕筠、沉霧擠一擠。”說著,未等蘇讓言回答,便轉身推門而出。
走道兩旁的客房大多已熄了燈,唯有廊間壁上的昏昧燭火幽幽映照。一片寂靜中,樓梯口傳來沉沉的腳步聲,李漠身軀搖晃地走近。
他袖子擼起了一截,這一回,浮若清晰地看到,在他腕間神門穴、大陵穴、內關穴三處,蛇麟狀的三點印記閃過碧光。
李漠也看到了浮若。他雙目迷離,露出癡酣猥瑣的笑,叫了一聲“美人兒”,虛浮的腳步加快。
浮若正欲快步去推相鄰客房的門,身側的房門驟然打開。她隻覺腰間橫過一條勁瘦有力的臂膀,將她一攬,下一瞬,她已被帶入房中。
房門在身後砰地一聲合上,她抵上一片溫熱的胸膛。從前隻覺眼前人清瘦修長,卻原來他的肩膀胸膛都寬闊堅實,隱含力量。
兩人挨得過近,浮若隻覺一股清冽冷香淡淡籠來,如一場大雪後,空山裏綻出第一枝孤梅。
而房門外,李漠脊背生寒、渾身僵硬地站在走道上。隻因方才那一霎,他對上了一雙凜冽若寒冰的眼,仿佛他在對方眼裏,不是一個活人,而是一樁死物。初夏的天,他竟如置身冰窖。
房裏的兩人靠近不過刹那,蘇讓言便收回了手,後撤一步,溫聲道:“弟子冒犯了。”
眸光是一貫的潤澤淡然,不複半分麵對李漠的冰冷殺機。
浮若從背倚房門的姿勢慢慢站正,道:“無妨。”
蘇讓言道:“師尊,兩位師姐恐怕都已歇下了,您今晚不若在這裏將就一夜。”床榻堪堪隻夠容納兩人,若她到隔壁去,怕是不打算睡下的。
他清雋麵容半明半昧籠在昏黃燭光裏,俊雅柔和得像一幅畫。雙目清朗,言辭誠懇,不含半點冒犯意味。
浮若問道:“那你呢?”兩人在山洞裏已共同度過了幾日,她並非不信他的為人,隻是關心他要如何休息。
蘇讓言道:“弟子睡在這裏便可。”他指了指窗下的軟塌。
那一方軟塌並非供睡眠用,挪開小幾後統共五尺長,哪裏容得下他?
浮若蹙眉:“這怎麼行?”
蘇讓言難得反駁她:“怎麼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