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若醒的時候,身在一片皚皚曠寂的雪山。寒風裹挾著雪屑卷進洞穴,遠處的天際,月亮剛露出來,在沉沉夜幕染開一點瑩藍。
山洞不深,她被安放在最裏端幾乎貼著穴壁的位置,身旁有一堆柴火。融融火光外,一道青衫身影背對她坐著,清瘦挺拔,與她的記憶漸漸重合。
她依稀想起,在混沌中,自己渾身是血、被時空拉扯著摔到茫茫雪地上時,有一道頎長身影緩緩走近。她躺在寒冷徹骨的雪裏,身下的血染開一泊觸目驚心的猩紅,順著一角青色袍擺往上望去。
那人站在雪白天地間,居高臨下淡淡垂目看她。胸口的劇痛讓她的意識渾渾噩噩,看不清他的容顏,隻覺得他也同彌天的雪一般,白皙,冰涼。
是那人把她帶到山洞裏的嗎?
浮若動了動,牽動胸前傷口,是將她整個人撕裂般的痛。她咬牙低“嘶”一聲。
順著痛意低頭一瞥,才發現胸前傷處被包紮過,隔著衣服包紮的,手法略顯潦草,暗紅血跡滲出了一片。
“元君醒了。”坐著的人回身,嗓音溫溫沉沉,沒有太多情緒。轉頭間昏黃火光勾勒出他的側影輪廓,神雋骨秀,蕭肅清舉。
“多謝閣下相救。請問閣下如何稱呼?”浮若開口,才發現自己的嗓子啞得厲害。
“弟子蘇讓言,是本次扶雲宮弟子遴選的參試者。”
他自稱弟子,謙謹恭敬,語調卻依然平平。浮若暗歎,也是,身為執掌扶雲宮的一宮之主,卻莫名淪落到需要一個應選的弟子相救,換作誰都難再敬服。
幸而,他沒有問,她為何會這副情狀出現在這裏。否則她還當真不知要如何回答。
總不能直接說,這是係統重啟的結果。
弟子遴選,雪山,浮若明白了自己置身何時何處。
扶雲宮每二十年舉辦一屆弟子遴選,擇選修士入門。其中一關考核是進入鴻泥圖卷試煉,圖卷會將參試者傳送至不同時空。
這一年,一部分參試者被送到了黧山。本隻需收服山上的小妖小怪按次排名,然而,沉睡萬年的上古凶獸犀渠竟在此時醒來,絕非這些尚在練氣築基、至多結丹不久的修士所能招架。
浮若身為宮主,責無旁貸,親自入卷。
許是係統的重啟與鴻泥圖卷中的時空變幻交錯,將後來重傷瀕死的她送回了這個節點。
說來荒唐,浮若臨死方知,她這一生,隻是話本裏的一個人物。
她本是仙門不世奇才,一心向道,以澤被蒼生為懷,境至大乘,飛升可望,卻被一筆筆寫就步步墮魔、殺師叔念蒼、解魔主封印、引三界動亂的命數。
而這個世界,早已不是單純的話本。這裏成了“穿書一零一”大賽的場地,共有一百零一個參賽“係統”選送千餘名穿書者前來,競爭的目標便是阻她入魔,化解浩劫。
然而,一切看似能夠改變,卻總會兜兜轉轉回到軌道。
直到“師叔念蒼”違反規則,一劍殺了她。
生命消逝前的最後一刻,浮若聽見一個冰冷機械的女聲道:“零一二八號選手觸犯禁令。任務對象即將死亡。世界開始崩塌。”
“主辦係統正在嚐試緊急修複。”
“世界維護失敗,繼續嚐試任務對象生命修複。”
“正在嚐試重新啟動。”
彼時的浮若置身於一片荒寂虛無,周遭唯有四麵泛著藍光的屏幕,她在行行冰冷字跡裏窺探到自己的命運。
伴著“重啟成功”的提示音,她回到了過去。不知是否係統重啟中出了故障,竟是簡單粗暴地將她形神內外一並打包送了過來,連帶著她的記憶,也連帶著她尚在修複中的傷。
她靜靜地想,重來一次,話本也好,大賽也罷,她的路,隻能由她自己作主。
浮若用胳膊肘撐著身下的石床,想要坐起,卻因吃痛而麵色發白。
“別動。”蘇讓言淡聲製止。
浮若方微微斜撐起一些,因疼痛而驟然卸了力,歪身倒了回去。
蘇讓言走到她身邊,掃了一眼她胸前新舊交雜的血跡,又看向她蒼白的麵色,道:“元君的傷口需要重新處理。”
話裏沒有波瀾起伏,但浮若莫名聽出幾許責備意味,似乎怪她亂動。但傷口本就處理得潦草隨意,血早滲出來了,浮若抿唇。
蘇讓言從袖中取出一卷白色紗布和兩瓶靈藥。參試者進入圖卷,被允許攜帶的物品寥寥,藥物是其中之一。
他在石床邊坐下,過分漂亮的五官在篝火映照間半明半昧,伸手去解浮若胸前紗布的結。
浮若下意識往邊上一避,因為虛弱無力,隻挪動了寸許。這一下猛然牽動傷處,又是剜心的痛。
蘇讓言的手一頓,抬眸對上她的眼,沒說話。
浮若輕咳一聲,道:“我自己來。”
蘇讓言修眉微挑,好整以暇收回手,背過身去。
浮若艱難地抬手去解自己的紗布,卻很快脫力垂下。她默了默。自己眼下動彈不得,不是矯情的時候,隻得道:“還是有勞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