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密的睫毛顫動,一雙晶瑩美目睜開,從睡眠中蘇醒的美人看到了臨時居所的天花板。
帝雅似乎是被某種劇烈的響動和不安的預感所驚醒,幸好她已經得到了充分的休息,無論是魔力還是體力都異常充沛,正是蘇醒的好時機。
天空依舊一片漆黑,難以判斷時間,帝雅不得不走出臨時居所查看情況。
不太能清晰地想起氣象魔法完成到失去意識之間發生的事,隱約記得有跟什麼敵人戰鬥過,還跟霍蘭斯特說過什麼,大概又麻煩他將自己送回安全處了。
除了模糊的記憶,帝雅還有一些切實的感悟,她能記起自己似乎是盡情地釋放了一番,以往隻能在夢裏使用的魔法,她終於在現實中用了出來,這讓她對於風魔法的理解達到了更高的境界,內心有很多想法想要迫不及待地實踐看看。
臨時居所的外麵不遠處就是第二防線的後方,負責醫療和後勤的冒險者在這裏忙活著,有很多傷者在這裏接受治療和休息。不過不知為何,其中有不少人都在眺望著城牆的方向,麵上滿是擔憂。
帝雅的妙目流盼,稍一環顧,便找到了可以詢問狀況的人。
“萊曼莉。”帝雅輕聲呼喊。
“帝雅姐!”萊曼莉本來也在看著城牆的方向,聽到帝雅的呼喊立馬小跑了過來。
“你怎麼這就醒了?身體沒事了嗎?”萊曼莉關切問道。
“我睡了多久?”
“大概有半天了。”
“那我已經歇的足夠了。”
“可是魔力耗盡通常不是要睡個一天一夜才能恢複到可以行動的程度嗎?”
帝雅不知道該怎麼向萊曼莉解釋,她不是因為魔力耗盡而失去意識,而是完全相反的原因。
不如說,帝雅的魔力量之龐大,使得她從來都沒有過魔力耗盡的情況,隻有之前魔眼覺醒導致的魔力消失症狀很像魔力耗盡,但也是很快就恢複了,畢竟不是真的魔力耗盡。
“先別說我了,是發生什麼了嗎?”
“嗯,幾分鍾前從城牆外邊發出了一聲巨響,然後整個天都亮了一陣,還有強烈的震動傳來,現在城牆上那邊有點慌亂的樣子,不過具體是什麼情況我也不清楚。”
“又有暴走潮嗎?”帝雅嘴上猜測著,內心卻立刻否定了這個想法,因為如果隻是普通的暴走潮,是沒有必要慌亂的,也不應該慌亂。
在這裏亂猜也沒有意義,帝雅打算前往城牆上方看個究竟,卻在準備和萊曼莉告別的時候,聽到了城門的方向傳來一陣騷動,接著就是數位傷者被用擔架搬運了過來。
身為醫療人員的萊曼莉趕忙走上去幫忙,卻在一眾傷者之中,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騙人的吧…梵納爾…”
萊曼莉捂住嘴,差點忘記了呼吸。
梵納爾躺在一個擔架上,傷勢慘重。左腕之上有一個極為駭人的傷口,傷口大到左小臂近乎斷裂的程度,隻餘最後一點肌肉連接,本應佩戴在左腕上的魔導具戴厄爾之腕也嚴重損壞,看不出原貌了。他身著的全身甲被劃開了巨大的口子,左肩和右肋上各有一處恐怖的撕裂傷,這兩個傷口從傷口的方向來看應該是同一個攻擊所致,似乎是拚盡全力,在付出了左腕和戴厄爾之腕被一同毀壞的代價之後才勉強做到了避免心髒部位受到直接傷害。
“萊曼莉,快救救梵納爾!”跟梵納爾一同的弗裏沃滿臉是血,也不知道是他自己的還是別人的,此刻他全然不顧狼狽的模樣,焦急地央求著萊曼莉。
無需弗裏沃多說,萊曼莉也會不惜一切代價拯救心愛之人,可是近距離看到梵納爾的狀況,她的心髒都漏跳了一拍。
即使護住了心髒,梵納爾的狀況依舊不容樂觀。表麵的傷在被搬運到這裏之前就已經靠魔藥緊急處理過,沒有嚴重到無法挽回的程度,最糟糕的狀況其實是內傷。隻靠肉眼觀察,沒法看出具體的傷勢,但是通過梵納爾逐漸微弱的氣息也能得知情勢之嚴峻。
萊曼莉拚命壓下心中的悲傷和不安,恐懼和慌亂,手中的短杖微微顫抖著朝向梵納爾觸目驚心的傷口,口中念出已念過無數次的【治愈】的咒文,一遍又一遍地,灌注著魔力。
梵納爾的傷口在緩緩愈合,衰弱的呼吸卻沒有恢複。
帝雅看著梵納爾的慘狀和萊曼莉的隱忍,內心浮現出一絲陌生的情緒。這情緒令她感到雙耳嗡鳴,內心難以平靜。
留在這裏,帝雅幫不上什麼忙,即使想要去安慰萊曼莉,對現在的她也隻是打擾而已。
避開忙碌的人群,帝雅朝城牆走去,雖然覺得對萊曼莉不辭而別有些失禮,但現在誰都顧不上那些了。
走過一處拐角,帝雅停下了腳步。
“榭樂兒?”
拐角處坐著一個人,模樣狼狽至極,一直紮成馬尾的中長發被燒焦了一部分,披散開來,蓬亂不堪,滿身的血跡似乎連身著的皮甲都被浸透了,呈現出更深的顏色。
榭樂兒這副模樣,帝雅差點沒有認出她。
“帝雅……”榭樂兒抬頭看向帝雅,說話帶著哭腔和絕望。
“到底……發生什麼了?”
“嗚…嗚哇啊啊啊……老爹……”
帝雅蹲下來靠近榭樂兒,嚐試著用手輕撫她的肩膀來平複她的心情,沒想到榭樂兒直接靠在帝雅的肩上大哭起來。
“老爹…馬圖爾先生嗎?”
哭了一會,榭樂兒離開帝雅的肩膀,低頭看向手中,帝雅也看過去,發現她的手裏攥著一枚碎裂的銅製冒險者之證,正是馬圖爾的。
“難道……”
“外城牆那裏…發生了爆炸,我們當時離外城牆太近了,老爹為了…讓我脫離爆炸範圍,用盡全力…把我推了出去,但是他卻…嗚…嗚嗚……”
“榭樂兒……”
“那個蠢老爹,本來的話,他也是有機會逃出去的,可是他除了我,還救了其他的人,搞得他自己反而……”
帝雅一瞬間覺得有些不真實,有點不願意相信,她來到這座城市後,第一個和她搭話,親切關照後輩的那個前輩冒險者,馬圖爾就這麼犧牲了。明明前世見慣了無數的人死亡,現在才知道原來死者跟自己有關時,是那麼的難以接受。
無數的麵孔浮現在帝雅的麵前,那些麵孔,是麵對自身與身邊人的死亡時所展現的神情。想想萊曼莉,再看看榭樂兒,帝雅覺得自己終於能夠稍微理解那些神情了。
身為殺手的前世,比起一個人,更像是一件專門用來殺人的武器,一件無情的工具。閻一直不覺得自己應該背負那些目標的死,就像問罪問的是行凶者而不是凶器。帝雅清楚這不過是詭辯,一直都清楚,隻是直到這一刻,她才真正感受到了死亡的重量。她並非遊走在徐徐微風之中,而是漫步於泥濘沼澤之上。
原來,我曾經做過那麼多過分的事情。
帝雅沉默片刻,收起了心緒,比起慚悔前世的罪孽,現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她安慰了一會榭樂兒,便打算起身離去,前往第二防線的位置,卻被榭樂兒一把拉住。
“你要去哪裏?”
“我需要去了解一下情況。”
“你不要去,那裏…城牆外,有一隻怪物。”
“怪物?”
“我不知道那是什麼,大概是某種魔獸吧,但是那魔獸強大的可怕,我從沒見過那種…絕望的,人類永遠不可企及的力量。那麼多的人,幾乎都是瞬間就死去了,就像小蟲一樣被碾死了。我也是因為那隻怪物,而沒有機會帶回老爹的…遺體,隻來得及拿走他的冒險者之證。”
榭樂兒完全陷入了驚惶,難以冷靜,雙手抱著頭,嘴裏不停地碎碎念著。
帝雅不知道該如何安撫榭樂兒,她剛失去了父親,想必除了默默陪伴沒有別的方法能讓她平靜下來。就在帝雅猶豫著要不要留下來的時候,一陣清新的茶香飄了過來。
有人走近,遞了一杯熱茶給榭樂兒。榭樂兒聞著茶水散發的香氣,居然漸漸地安靜了下來,雙手接過茶杯,也沒有喝,就隻是靜靜地聞著,看著。
“帝雅茉緹絲小姐,好久不見。”
“英維克先生…”
來者正是前不久共同組隊過的英維克,在那次短暫的組隊過程中,帝雅對他的經驗和學識產生了興趣,可惜之後一直沒有機會再碰上,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
“需要熱茶嗎?”英維克右手拿著裝滿茶水的壺,左手拿出一個茶杯,麵向帝雅問道。
“謝謝,我就不用了…”
“我在這壺茶裏添加了名為樂拂果的果幹,對於安定心神有很大的幫助。”英維克微笑著,一邊收起茶杯,一邊向帝雅解釋。
“……”帝雅看著很快安靜下來的榭樂兒,覺得這安定心神的效果也太有效了一點。
“不用擔心,安撫照顧這些傷員是我們的工作,帝雅茉緹絲小姐應該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對吧?”
“…我知道了,麻煩你照顧好她,英維克先生。”帝雅明白英維克是看出了她的猶豫,才會過來幫忙安撫榭樂兒。
“那當然。”
帝雅感激地向英維克點了點頭,隨後轉身向著城牆走去。她其實有一些問題想要詢問英維克,不過現在不是時候。
榭樂兒握著茶杯,看著帝雅的背影,想要繼續阻攔她,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因為帝雅看起來是那麼的無所畏懼,堅決果斷。榭樂兒想不到有什麼話語能夠阻攔那樣的身影,反倒是想起了馬圖爾將她推離爆炸範圍前,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