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陳竺趴在粵府記的雕花木桌上吸溜進第一口腸粉的時候,那對母子剛好落座在前桌。
暑假裏夜幕降臨得晚,傍晚近七點鍾,天還是大亮。坐在窗邊卡座往外看,街上一群穿得花花綠綠的中學生騎著車呼嘯而過。就在整條街的路燈亮起的一刻,麵對剛端上桌的新鮮腸粉,陳竺突然想起高中看過的李碧華的美食小品集,裏麵有一篇提到腸粉。她很喜歡那篇的結尾,彼時特地謄寫過摘抄本——
前麵寫的什麼忘記了。最後一句大概是“吃得飽暖上學去,同學都真心相向,對名利沒有要求。簡單純正如剛卷好的腸粉”。
接著,她的眼前浮現起英語補習班的小同學們聽課的景象。今天下午上課的時候,幾個人說放學要去領中考誌願單。她不由得表現了一下身為老師的關心,幾個孩子分別表示有學上就行。陳竺回想起他們嬉皮笑臉的表情,還是覺得十分有趣。
鄰桌母子的聲音打斷了回憶。陳竺的餘光瞥見那個母親穿著一身職業休閑裝,與粵菜館裏的氛圍十分不相稱,聲音也過於平淡:“等會快點吃,晚上還約了馬老師談誌願填報的事。”
“嗯。”男孩子發出一聲鼻音,沒多說一個字。
“和模考分差太多了。如果不行,還是按你爸說的,和嚴笑一起,申請英國的預科,語言可以再考。”
“我不出國。”這回多說了幾個字,聲音清清冷冷的,和女人的聲音一樣平淡。
陳竺覺得這對母子也是十分神奇,公事公辦的語氣聽起來不像商量孩子的未來,倒像是坐在商務談判桌上。落座時匆匆一瞥後,出於禮貌,她這時沒轉頭仔細觀察,隻是一邊掰開菠蘿包,一邊裝作若無其事地聽著。
聽來聽去,無非是誌願填報、高考、出國、升學相關的老生常談的話題。總的來說,做媽的——以及那個隻出現在台詞裏的爸的立場就是:高考誌願能錄取的學校的水準達不到預期,就出國讀預科再念本科。
陳竺有些同情那個男孩。
同情歸同情,人家家裏的事也和自己沒什麼關係。陳竺吃飽後刷了會兒微博,招手示意服務員準備買單。
服務員掃碼的時候,前桌的男孩站了起來,轉過身超這邊走來。
陳竺沒來由地被吸引了注意。男孩子穿著鬆弛的白色t恤衫,身材有著少年人特有的青澀消瘦感。再往上看,很白淨的一張臉,五官輪廓清晰得過分好看,隻是表情過於鎮靜,反而有些生人勿進的冷漠。
這份打量可能連一秒都不到。仿佛察覺到視線一般,男生的臉往這邊偏了下。陳竺眼皮一塌,在他看過來之前挪開目光。
“掃好了嗎?”
“好了。歡迎您下次光臨。”
“謝謝。”陳竺露齒一個社交的笑容,站起身拿上托特包。
她感覺到男生的目光一直盯著她,直到他們擦身而過。
2
學生時代最幸福的日子應該就是暑假了,暫別教室和考試,整日待在家裏上網、吹空調、吃西瓜。然而這種幸福對於一屆又一屆學生而言,卻越來越像是泡沫——外表看起來五光溢彩,其實一戳就破,自欺欺人罷了。
21世紀20年代的暑假,學生和老師甚至比往常更加忙碌。
陳竺帶的英語補習班裏,有七八個初中升高中的學生。陳竺每周教他們三次課,每次兩個小時。除此之外,他們還要學習高中預科的數學、物理和化學。有時候陳竺看著他們,會不自覺地想起自己的高中時代。繁忙地穿梭於學校和補習班,總是有寫不完的卷子、整理不完的錯題,回家後又是一片冷寂。
“課就上到這裏,今天學的單詞回去好好背,下節課聽寫。”陳竺邊說邊整理著小講台上的講義,意料之中地聽到下麵哀嚎一片。
她彎起嘴角:“撒嬌也沒用。”
陳竺陪最後一個學生走出教室,意外地被一個聲音叫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