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之潮》
20211223
臨江的街區,深秋也比別處濕潤。蘇與南等在車裏,在秋日午後坐出濃重的困意。他輕輕揉了揉眼,終於從巷口等來一個女人。
她瘦高身量,穿長風衣。才出現在街上,又消失進店裏。
是家紋身店,門臉不大,招牌式樣低調。蘇與南很快跟進去,方才的女人正抬手掛起長風衣。店內光線低幽,她的貼身絨衫質地薄柔,隱約透出朦朧的身體輪廓。
她唇鼻眉目氣質冷峭,與這燈光相似,同屬於一種沉寂的白色調。
前台的小姑娘迎上來招呼蘇與南,他客氣周到地應付幾句,視線還追看著那女人。
沒記錯的話,她應該是叫單秋沅。
“您要找我們店長?”前台的小姑娘注意到他視線的方向。
蘇與南點頭,發覺秋沅正看過來,便直截了當問:“你叫單秋沅,對吧?”
“是。”她說。眼神直白,正在打量他。
蘇與南簡單說:“認識周恪非麼。”
這句話似乎打動了麵前沉若塑像的女人。她形狀凜冽的眉角稍稍一動,眼睛裏有內容正在發生變化。
“以前認識。”秋沅回答,聲音聽不出任何情緒,“他怎麼了?”
蘇與南笑笑,把聲音含蓄地收低:“他出了點事,得見你一麵。”
他本以為秋沅會再追問些什麼,未想她隻是垂下眼簾,將手中的長風衣重新展開,披到肩上,平淡地說知道了。
“年年,把下個客人的預約取消。”在跟隨蘇與南出門之前,秋沅回頭對前台的小姑娘說,“……今天的都取消吧。”
秋日陽光貧弱,裏麵飛滾著灰屑雜塵,就像她長風衣灰白的絨布麵。
走在秋沅身邊才能發覺,她其實右腳有點微微的跛,腰背姿態卻格外挺拔,步態也穩定,紮實地軋在路上。
車裏安靜得出奇,她甚至沒有好奇他的身份,更不多問他要帶自己去哪裏。蘇與南並不習慣於這樣的安靜,他是個本質熱鬧的人。駛出五個街區後,終於忍不住起了話頭:
“這一片我都很熟的,家裏有個老房子在附近,就是挺多年沒回來了。”
從後視鏡中可以看到,秋沅側目淡瞥他一眼,卻並沒搭腔。她的沉默並不被動,顯然是出於缺乏閑聊的興致。
蘇與南也不氣餒,接著說:
“這個紋身店以前是個賣內衣的小鋪子,沒錯吧?”
“嗯。”
秋沅幾乎沒怎麼眨眼,簡單答出悶哼似的一個字,便繼續一言不發地看著窗外。
路旁的樓宇疏疏密密,把陽光網成一把一把的碎塊,濃淡不均地落在她臉上。
很少有人知道,嘴唇在不發聲的時候也可以泄露許多秘密。就比如她坐進車裏以來一徑神色淡淡,好似對什麼都漠不關心,唯獨兩頁嘴唇死並在一起,成了一條長而緊密的直線。
蘇與南收回視線時,有意無意瞟過鏡中自己的嘴唇。舒散而鬆弛,有呼吸的空餘。
確鑿無疑,單秋沅是真的在為周恪非而感到緊張。
就在蘇與南以為秋沅的沉默要持續到路程終點時,卻意外聽到她開口問:
“可以嗎。”
“什麼?”
她沒答話,隻是晃晃手。有支煙夾在纖瘦的手指骨節裏。
“開車窗就可以。”蘇與南說。
她看上去,的確是刻板印象裏會吸煙的那種女人。
跟周恪非不一樣。
蘇與南結識周恪非,是在法國裏昂。
裏昂是個小城,華人圈子也不大,周恪非來時全獎入學,與優秀形成強烈反差的是更為極致的低調。他住在幾乎沒什麼留學生選擇的破陋公寓,除非課程需要,鮮少與人來往。
與周恪非產生交集,是蘇與南發現女友竟在私下裏對他表達過好感。蘇與南年輕氣盛,哪裏肯輕易罷休,打聽到周恪非的地址,便糾集幾個玩得來的兄弟上了門。周恪非租住的公寓偏遠,兩個街區外竟是個小規模的垃圾處理站。是以結伴而來的小弟都忍不住皺眉頭:
“嫂子怎麼看上了這麼個住垃圾堆裏的貨色?”
周恪非開門之前,蘇與南在期待著一個什麼樣的形象,就連他自己也不清楚。但毫無疑問,蘇與南並不認為他會見到一個貧民窟貴公子式的角色。
周恪非衣著整潔,教養良好,應該是培養自底蘊深厚的優渥家庭。堵在門口的幾個人隻是令他糾起眉毛,抬眼看了看時鍾,開口是流利標準的法語:“不好意思,我需要趕上五點十五那趟巴士,因為六點半我必須抵達工作地點。您可以留下手機號碼,夜班結束後我再聯係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