潤州,鹹淵朝廷控製下的唯一一座海港城。
城內唯一一家商行韋氏商行內院的書房裏,一個年輕人橫著腿斜靠在椅子上,在桌上用銅錢疊錢塔。
他頭戴金冠,穿著淺金色花羅外衫,連腰間玉佩都是黃龍玉,整個人金燦燦的閃人眼睛。
這時,一位五旬餘的老家人端著個一尺見方的木頭盒子進來。
從外頭看盒子沒什麼稀奇的,就是普普通通的椴木,塗了紅色的漆。這種盒子在韋氏這種大商行裏,就是丟庫房裏都沒人瞅一眼的。
老家人倒是眉開眼笑的:“郎君,之前不是還說姑爺想要找件稀罕玩意兒為平王賀壽麼?”
年輕人的錢塔眼見著要疊到頂兒了,聽著老家人的話微蹙了下眉,最後一枚銅錢就沒放好,整座錢塔塌下來,銅錢散了一桌子。
老家人隻當沒見著,繼續說:“這真是瞌睡來了送枕頭,今兒恰好商行裏就收了這麼一件東西。郎君過目瞧瞧,若是行就等三日後隨著咱們的商隊進京去。”
年輕人有一搭沒一搭的擺弄手邊幾枚銅錢,聽著清脆的錢響,也不吱聲。
老家人失笑:“若是郎君不看,那老奴就自己做主了。這麼透亮的琉璃瓶兒可是少見,郎君不看看可惜了。”說完轉身就要走。
“等等。”年輕人撇嘴,“過來瞧瞧。若是好了咱們自個兒留下。”
老家人偷笑,來到年輕人麵前,把盒子放在桌上,打開盒子,捧了裏頭的東西出來。
就見那琉璃瓶呈柱形,五寸長,一寸寬,形態極為勻稱,隻在頂端略收了個口,口上有兩圈螺紋。不但觸手光滑潤澤,最難得的是通體透明,一絲雜色都沒有。哪怕順著瓶身望出去,都不改所見顏色。
“王伯!這是哪兒來的?”原本興致缺缺的年輕人直接坐直身體,肅了臉。
老家人王伯就知道這琉璃瓶會讓自家郎君上心:“說來也是巧了。有個外頭來的孩子拿了這琉璃瓶找到咱們商行換錢,還要了兩個隨咱們商隊去京城的位置。”
“這東西除了王伯你,可還有別人見過?”年輕人手裏捏著枚銅錢輕敲桌麵。
“郎君放心,除了我再沒別人。”王伯強調,“那孩子是我親自接待的,東西也隻過了我的眼。”
年輕人點點頭,下了決定:“人呢?我要見見。這東西你親自收好了,別往外拿,更別叫別人知道。我房裏還有對兒七彩琉璃瓶,把那兩個送京城去給姓葉的。”
王伯詫異:“郎君,那對兒七彩琉璃瓶也是不可多得的珍品,您一向最喜歡的,怎麼舍得拿出去?”
年輕人搖頭:“比不了。我那對兒跟這個比不了。王伯你沒跟那些外藩人打過交道,不知道他們的本事。琉璃要上色容易,要無色通透才是難。何況這質地堅硬,聲音清脆,最上等的也比不上這個。”
王伯老道,聽了年輕人的話就懂了:“行,老奴知道了。”
說完出去,王伯很快就帶了個少年人過來。他也沒多留,將琉璃瓶放回盒子就帶走了,出門前還貼心的關上書房門。
少年頭上抱著頭巾,他看起來有些緊張,眼巴巴瞅著門被關上,房間裏隻剩下他和桌子後麵的年輕人。他不禁垂下頭,呼吸,慢慢鬆開緊攥的拳頭。
“我是這商行的主人,聽王伯說你年紀與我相差不多,正好進京的時候能跟我作伴,我就想著請你來聊聊。也省得路上生疏。”年輕人指著對麵的椅子,“不必拘謹,坐。”
少年默默坐下。
年輕人將桌上一杯茶推到少年麵前:“請問怎麼稱呼?”
少年端起茶杯,茶水暖熱了他的手,他看似羞澀,也沒抬眼,隻悶著頭說話:“秦時。”
“秦時。”年輕人點點頭,笑得親切和氣,“你多大了?”問的時候還帶著點年輕人的好奇。
“十七。”少年惜字如金,倒也有問必答。
年輕人雖是在問,更是在觀察。
他瞧著少年雖然看似羞澀怯懦,但其實身子做得板正,端茶喝水沒有聲音,對他這琳琅滿目的書房也熟視無睹。絕對不是少年故意顯露出的“外頭”來的沒見識模樣。
年輕人不動聲色,隻含笑問:“你十七,我二十,果然咱們年紀差得不多。聽說你是外頭來的?”
“外頭”,在潤州是特指那些來自海賊控製的沿海地方,以區別於潤州這唯一被朝廷掌控的地界。
“是。”少年這回說得多了些,“小耳村來的。我爹出海被海賊害死了,二叔還想搶爹留給我和弟弟的漁船。我們兄弟兩個實在過不下去,就逃出來了。想著來潤州討生活。”
年輕人眼神閃了閃,又把茶壺推到少年麵前:“那怎麼不留在潤州?你們是漁家,打漁才是你們傍身的本事。跟我們去了京城又要怎麼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