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英殿內,除了講官擲地有聲的言語,靜得可怕。
今日所學功課是《大學》,諸位學士依次講評,聖上傾聽十分仔細,偶爾點頭論道幾句,皆是切中肯綮之語,眾官都很佩服。
待講官講畢《大學》以後,就考背前幾次所講的《孝經》。《孝經》諸王都背得很熟,可是聖上臉上並無一絲和悅之色,從頭至尾眼神冷得如同利劍。目之所及,諸位皇子都不由哆嗦起來,心裏直發毛。
許王、嘉王年長,除背誦以外,還要輪對經義、解釋章句。許王把《聖治》一章說了個大概,嘉王把《廣要道》一章說得很通,聖上也隻是稍稍點頭而已。
輪到晉王背,馮嘉誕抽了《感應》一章,他因溫得熟,張口便背:“子曰:昔者明王事父孝……”一時說得很快,一口氣說到了最後,便是“自南至北,自西至東,無思不服。”
“自西自東,自南自北!”皇上嘴角往下彎成倒勾,用指節“咄咄”敲了兩下桌子,“背錯了兩個字,前後兩句還背倒了順序。伸出手,打四下。馮學士,你去拿戒尺吧。”
眾人一聽都著了慌,晉王把拳頭捏緊,不敢伸手,皇上立即大聲罵道:“手伸出來!”
晉王哭喪著臉,把手顫巍巍伸了出來,侍講馮嘉誕捏著戒尺哆嗦了半天不敢打,皇上一把奪過戒尺,狠狠劈了四下,把晉王的五根手指打得血紅。
理王在旁一看,嚇得吞了好幾口唾沫,許王、嘉王等皇子臉色都慘白了。講官們害怕,誰都不敢作聲,隻能屏著長長的氣,好久了才敢悄悄吐出一聲“嗬”來。
“《孝經》學了大半年了還學不好,朕屢次以寬大為懷,可你不思進取,仍背得不熟,今日豈能輕縱,你回去好好再背,下次再考!”
聖上對著晉王一通責罵,晉王嚇得伏在地上,連磕了好幾個響頭,帶著哭腔道:“兒臣謹遵父皇教誨。”皇上一甩手便道:“起來吧。該理王了。”
理王一聽到了自己,臉上滲出薄薄一層冷汗,在這夏日光景竟冷得瑟瑟發抖。
他低著頭,不敢看自己的父皇,而聖上固知他怎樣人物,給馮嘉誕使了個眼色,馮嘉誕會意便問:“理王爺,在上不驕,高而不危;製節謹度,滿而不溢,後麵是什麼句子?”
原是他愚笨,大家也都知道,故而先提醒他幾句,他能答出一句兩句也便罷了。不想理王一臉不知所措,“高……高……滿……滿……”結結巴巴說了半天也說不出。
諸兄弟都暗自嘲笑,晉王臉上方掛著淚痕,如今也被逗得破涕為笑,隻有皇上的臉色也越來越難看。
馮嘉誕看了一眼聖上,便提醒到:“高而不危,所以長守貴也……”
理王猛撓頭,就是張著嘴巴說個不出,眼神木訥,惶恐莫名。
皇上臉已經拉得極長,沉著嗓子,飛快地說:“高而不危,所以長守貴也。滿而不溢,所以長守富也。富貴不離其身,然後能保其社稷,而和其民人。這樣容易也背不出,不成器!”
理王一聽父皇責怪,嚇得腿抖,小杌子發出吱嘎吱嘎的響聲。
皇上冷冷地瞥了一眼道:“你這半年來都在做什麼呢?”理王抱著頭不敢回答,許王笑道:“父皇,七弟聽說《明心寶鑒》都背不出呢。”說罷眾人笑起來,理王把頭低得更低了。
皇上冷眼一掃,“哼”了一聲道:“《明心寶鑒》背了三年都背不出,還有什麼用!”
此言一出,理王的心上便結了萬丈之冰。
他也不知自己怎麼回的府,隻知道一回府就把自己鎖在房裏,捂著被子罩住自己的頭,隻露出兩隻眼睛和一對鼻孔。
承應與媽子們都很著急,忙勸道:“王爺,天兒這麼熱,仔細捂出病來了。快把被子挪開些吧。”
可是理王爺就是不聽,隻是叫道:“《明心寶鑒》!把《明心寶鑒》拿來!”
眾人不明所以,隻好像哄孩子一樣把《明心寶鑒》給他送去,理王過著被子把書翻來翻去,忽然嘩嘩地淌下眼淚了。
王妃陳氏一聽,驚得慌忙趕去,見王爺邊哭邊讀,還裹著一條大棉被子,忙叫道:“哎唷我的王爺,怎麼了?快把被子去了,仔細捂出痱子來了。”說罷去拉被子,可王爺就是強著,死死抓著被子不放。
“可是怎麼了?”陳氏憂心忡忡地問,“有誰又欺負王爺了?”
理王嘟嘟囔囔:“沒有!沒有!”
陳氏轉而責問下人:“你們都是怎麼伺候王爺的?王爺怎麼弄成這樣兒了?”
承應魏芳忙道:“王爺從宮裏回來就這樣了,誰都勸不動。”
陳氏又好言勸了好一陣,可理王愣是一動不肯動,把那《明心寶鑒》翻來翻去,可也沒讀進去幾句話。陳氏急得沒法兒,隻能找紀善方繼高和理校曾大先。
理校和紀善都管王府法紀,平時王爺很怕這兩個人,想著他們一來也能勸勸王爺。沒想到兩個人剛到,王爺就哇哇大哭起來,停也停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