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1章 桃之夭夭(1 / 2)

早春三月,倦坐花下。上頭雲雀方一聲清囀,那一片桃花就開得很盛。從風發榮,紅粉莫辨。道是冰寒已去,一陽來複,春日的暖光勻在人身上,兩隻眼睛便睜不開了。

“小姐,小姐?”若不是丫鬟采荷的呼喚,蕭琴袖還樂得一個人坐在椅子上養神呢。

“什麼大事,要這樣喚我。”她被攪擾以後,心中很是不快。

采荷笑道:“有客人來呢,小姐不看看去麼?”

“你手裏握著的是什麼?”蕭琴袖看她那纖長的手裏,緊緊攥著一枚紅彤彤的東西。

“是塊紅色的玉。”采荷攤開手掌,就像刹那間手心綻出了一朵紅蓮。琴袖忙拉過她的手問:“這樣的寶貝,誰送你的?”

采荷笑著說:“小姐小字玉玩。玉嘛,自然不是送我的,是送小姐的。”

“誰送的?”雖然脫口一問,其實她心中已猜到七八分了。

“還能是誰,當然是小姐口裏那位陸郎了。”采荷捂嘴偷笑。

“誰是陸郎,我不知道。”琴袖的臉燒起來,轉過身去努嘴,手中還不停攪著帕子,“你也編排起我了,你跟他說,我不認識他,讓他回去。”

正在與采荷嬉笑之時,就聽得身後清朗的男子聲調,便是一句“金風玉露一相逢,勝卻人間無數。”琴袖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徑自麵對那灼灼桃花,更不曾看他一眼:“蠢材,金風玉露都是秋景,又是前人牙慧,不宜當下之色。命你自題一首,否則不準見我。”

男子輕笑道:“春芳坐下稠花女……”

她又捂嘴微喜,卻挑眉道了一句:“秋風不解錦衣郎。”1

他一言:“好句子。”

她便一語:“渾賴話。”

最後二人都笑了。琴袖叫了一聲“表哥”,他沒有回答,隻是靜靜折下一枝桃花,把他的心意無言地遞給了女子。清光越過樹枝,在他俊美的臉上投射下浮動的影子,那長鬟多情的女子便如同驚秋的碧水,用帕子遮住自己已然緋紅的臉頰。

這時候,一個小童從廊外繞了過來,攀著花枝高聲一喝:“小姐,太太叫您用飯去!”直把琴袖嚇了一跳,氣得她抓起那枝桃花朝小童擲去。花枝落在小童的身上,他也一嚇,忙拍了拍衣服,一溜煙跑到哪裏都不知道了。

琴袖不再看陸尚,隻是笑著說:“我要用飯去了。”

“我同你一起去。”陸尚在琴袖身後說道。

“反正又不是一處吃飯,你與我一同去做什麼?”琴袖用帕子捂著嘴巴好好笑了一陣,兩隻腳不知怎麼,也不守規矩,飛快地去見母親了。

說來這位小姐蕭琴袖,小字玉玩,親切些的都叫她玉兒,乍看她的出身很是不凡。她祖父蕭堩乃是□□皇帝身邊的謀劃之臣,國朝肇造,便封了開國輔運推誠守正一等功臣,掙了一個世襲丹陰侯的功勳。旁人看他們一家轟轟烈烈,卻也不知這裏麵的艱難苦處。

這個老侯爺蕭堩膝下唯獨兩個兒子,嫡子名曰蕭裴之,如今襲了爵位。庶子名叫蕭表之,沒有官位。這個蕭琴袖便是蕭表之的小女兒,因而自小十分寶愛。常人看來,這姑娘雖是意態風流,如花似玉,卻因從小受寵,行止不太嚴謹。她兩個哥哥倒是能文能武、一表人才,可礙於父親無官無職,卻也隻能在家閑住。

這一大家子托賴琴袖的大伯父蕭裴之接濟,在鄉下稍有幾分田產,管著一個莊子,每年收租過活。

雖不比那些皇親國戚,若他們緊巴巴過日子也不愁吃穿。可因是名門,不敢自落人後,麵上打點得也要像樣,說白了就是光圖好看。宅子呢,要三進三間;庭院呢,要杏雨梨雲;仆婢不用說了,自是要穿紅著綠;就連阿貓阿狗也要一些體麵。再加上置辦玩器、古董,弄得到處都是光燦燦繁華景象,可誰知道這背後白添了多少虧空!

其實琴袖從小就知道家裏並不富裕闊綽,她每每也要遭到同儕的恥笑。可為了麵子,他們家還是虛耗了這許多年。更可氣的是,大伯父因嫡庶尊卑有別,連下人都瞧他們不起。可隻要他們家稍有一絲不體麵,便來苛責丟臉。蕭表之即便不願讓女兒知道這些事,可人來人往,早就看多了,也習慣了。

有表無裏的日子過久了,吃穿用度便驟然緊張起來。聽她母親說,去年秋冬田莊遭了災,米糧租子都折了大半,今年家計尤為艱難,一針一線都要計算著過。琴袖近來發現桌上葷菜日稀,素樣為多,其實已經知道了一切。

因母親喚她用飯,她便往母親譚氏房中走去。還未進門就聽見母親在與劉常家的論廚房的短長。這劉常家的乃是一個瘦得如同竹竿的黑老婆子,說話嗡著鼻子,似乎從嗓子裏掐出一絲言語來,活像是老鴰子叫喚。她的眼裏時常放出算計的光芒,故而琴袖十分嫌惡她的相貌。可母親說她精明,故而廚房裏短了什麼自會查知。琴袖十分不懂,難不成這怪腔怪調竟也成了“談吐精明”之征了?